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9月24日更新完畢）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7 15:22:33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7 15:2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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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上卿又失戀了。

七年來，她多次墜入愛，又多次被愛放逐，糾纏反復，對象都是同一個人，鮑曉飛。

不是她有多癡情刻守，事實上，若拿昆蟲來比喻，阮上卿該是隻蜜蜂，飛舞在花紅柳綠間，採蜜也釀蜜，喜悅了花又傷害了花，全屬一個無意娘君。

也不是鮑曉飛有多好。世間好女人千萬，只待尋覓；且鮑曉飛也沒有太好：她太執著，身段不夠柔軟，不懂得適時示弱，有時意氣用事，有時逞強好鬥，還是個事業狂。
事業狂本來算優點，可是放進熱戀中，那就不見得。事業是個人價值的呈現，而愛情是甘苦共享的過程，兩者若調和不當，勢必就成為感情的罅隙，給了外力入侵的可趁之機。

阮上卿沒能為這罅隙豎起一道防火牆，鮑曉飛為此沒少吃苦。

鮑曉飛不怕苦，創業難，守業更難，捉襟見肘或是陷入人事絕境的經歷不在少數，她從沒掉過一滴眼淚。但為了阮上卿，她流下的眼淚足以匯聚成河。若加上苦吞回去的，那便成災了。戀愛真是件辛苦活兒，尤其是與阮上卿這樣的女子戀愛，萬劫不復，深淵無底，自初見時那斷崖式的縱情一躍，回頭路就自我了斷了。

但鮑曉飛同時也明白，多少因為自身的原因造成了感情的罅隙，因此這枚苦果子即便嘗來酸澀也斷然不得全算在阮上卿頭上。不打算放棄，但也沒找到更好的方法，蜜蜂逐粉是本性，她只能施以寬忍，寄情工作，同阮上卿繼續耗下去，沒打算花太久時間，僅此一生而已。

每次負氣說要放棄，內心卻又更害怕，仿佛是自己橫遭遺棄，且儼然成真的模樣。熬不過幾日，便卸下心房，只等阮上卿給一個台階，她便會蹬蹬而下，兩人重歸於好。

可惜阮上卿不是很願意買賬，常常辜負了那個等台階下的人。
於是，眼見著本將散去的硝煙又再度彌漫。
對鮑曉飛而言，愛情，抓不牢又放不開。一顆心，破了就補，補了又碎，碎了又縫，縫了又裂。

又裂了。

看著鮑曉飛深夜沖出門，想像她的眼淚逆風飛灑，阮上卿想，多麼短、多麼難得的一個良宵啊，就這樣白白的從兩人接軌的生命中流掉。她很想叫住鮑曉飛，把她強壓在懷裏，告訴她說，傻瓜，妳把我們的愛情弄哭了妳知道嗎？

仍維持原來姿勢動也沒動的阮上卿，這時感受到臉頰有一絲涼意。
她用手一摸，濕漉漉的，竟然是自己在哭，無聲無息地。
玫瑰精油已燃畢，只剩下蠟燭空燒。她側身吹熄，沒有閃躲那股刺鼻的氣味。

阮上卿不是癡情女子。鮑曉飛身邊亦不缺狼人虎視。身邊各自有人來了又去，雲來雁往中多的是譜寫新故事的機會。
愛不需要理由，愛本身就是理由。但相守需要理由，糾纏反復就更需要。
鮑曉飛是不是夠好，對阮上卿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鮑曉飛對她有夠好。

那種好，是阮上卿靈魂深處的忠實需要。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鮑曉飛這樣，對阮上卿付出呼應靈魂需要的好，今後也絕不再有。

從前她不相信世間人人都有並且僅此一個上帝為之苦心打造的愛侶，總覺得事在人為，感情可以培養，性愛可以練習，心性可以改變，規則可以重設，則處處是有緣人。

然而遇見鮑曉飛，她信了。信念於一個眼神的流轉傳遞之間產生質變，令天地動容。

那是一個孟夏夜，台北藝術大學展演中心，阮上卿受台北建築公會之邀參與聯歡演出，應主辦方要求以最後的華爾茲做舞台壓軸。出場時燈光齊聚，台下一片昏暗。阮上卿以尋常教室練舞之姿，與男舞者雙雙滑入舞台中央。最後的華爾茲早經千錘百煉，嫺熟了舞步，也冷卻了激情。沒有觀眾和掌聲，或是很多觀眾和掌聲，都不足以改變阮上卿彼時的執念：舞完這最後一曲，從此謝幕於國標舞台。

自十三歲始，少女阮上卿被母親強逼學舞，意在滌蕩她身上的男孩子氣，阻絕她與官田菱角湖的親密撒野。持續三年不甘不願的練習，直到遇見芭蕾少女梁嬋，情竇初開，舞步也隨之被賦予靈氣，年紀輕輕，竟舞出名號。

二十歲，梁嬋不告而別，伴隨而來的，又是長達三年之久的自舔傷口，技藝是突飛猛進了，然昔日鮮活起舞的靈魂卻了無生氣，只想著告別舞台，另辟新生。

時光看似是改變了一切。但真正改變阮上卿的，卻並非時光。

最後的華爾茲逐漸進入尾聲。

一段流暢的擺蕩。一個華麗的轉身。她們相遇了。時間停格三秒，剛好夠女舞者接收到投射自台下的一束光。

謝幕時，阮上卿找到了那束光源——穿透靈魂的眼神，無限癡迷，飽蘸深情，並隱含叩問：妳如何能不繼續舞下去？

那次的分別同樣無聲勝有聲：阮上卿輕倚後台門簾，鮑曉飛被散場的人群推動，台上台下，丈外距離，她們再度四目交接，她牽動嘴角，她則嫣然一笑。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歲（注：見《楚辭.抽思》）。
那個短夜，阮上卿過得很漫長。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7 15:27:24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7 15:29 編輯

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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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筆之初，一度為標題困擾，無論怎麼下，也無法貼近想要表達的主題內容。

如今寫到這裡，整個框架也大致了然，遂沿用新標題。

“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寓意明顯：兩個女子，花開並蒂，一樣可做夫妻。
文中兩相交好的女主角，從內到外，都是女子，精緻而美好。同性之情，並非定要一方具備女身男相或女身男心。

文中人物主角個個都有其現實原型，有的甚至連姓名都不曾變動，有的職業沒變動，而那些地點和情節，也大抵真實，只是做了很多必要的嫁接。

我喜歡聽故事。聽多了，到了衝擊胸口的地步，我就會寫下來。所以，如果妳看到某個似曾熟悉的人物或橋段，千萬不要問，“這是在說我嗎？”因為的確是在說妳。
這些朋友也許不會來此，但若來了，看了，請一笑置之。

本文不是一氣呵成的單一情節，在開頭幾篇都還在介紹人物和一些必要的背景，是散珠，慢慢的，散珠就會串聯起來，浮現在大家眼前。

“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還有一個意義，用我們的視角和生活，告訴全世界，女同志與異性戀的感情和生活是多麼相似，是多麼應該被世俗和法律首肯，是多麼值得我們自己邁著鏗鏘步伐走進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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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標題源自於李漁的戲曲《憐香伴》，曲中，少女曹語花與有夫之婦崔箋雲一見傾心，彼此視為知音，而想“生同地，嫁並歸，吟聯席”，進而積極的為達成此意鋪路——兩女同侍一夫，在封建禮教的制約下，達到同組家庭的心願。

精彩分享：語花完婚後（兩女假鳳虛凰的婚禮）即意識這一點：

“烈女不更二夫，我今日既與你拜了堂，若後來再與別人拜堂，雖於大節無傷，形跡上卻去不得了。況我們交情至此，怎生拆得開？需要生一個計策，長久相依才好。”

至於如何跨出各自的閨閣而“成家”？箋雲想到：

“我如今嫁了范郎，你若肯也嫁范郎，我和你只分姊妹，不分大小，終朝唱和，半步不離，比夫妻更覺稠密。不知尊意若何？”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9 17:43:35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9 17:43 編輯

10

“妳生日那天，從前天傍晚到整個淩晨，這段時間，妳人在哪裡！？”——鮑曉飛拋下這問題時，口氣相當淩厲。
阮上卿只是沉默以對。

並非心虛迴避，而是，面對非理性的、問罪式的質問，無論她所陳述的實情和理由為何，不但不足以平息事態，反而可能激發更多口舌之爭，陳年舊賬算不完，阮上卿非常瞭解這一點。

另外，她不喜歡被質問；同理之心，即便疑惑再迫切，她也不會用質問的方式來探究真相。

但如果鮑曉飛換種口吻：“妳生日那天去哪了啊，我都找不到妳。”那麼她肯定會懷著歉意及柔情回答：“我心情不好，跑去酒吧了。”這是事實，然而事實背後更深層的動機是：她想製造全然陌生的氛圍，藉此逃離沒有鮑曉飛參與的三十歲生日。
試想，如果心懷期待，同時又篤定是空等，那麼，就不如把這份期待先行粉碎，不必等，也無需承受失落。
也可以換種方式說，用頹廢的時光，填補思念的空缺。

於是她選擇了酒吧，想買場醺醉。

阮上卿去的地方是竹北一家拉吧，位在太平洋百貨附近的一條狹窄小巷中，名叫“TOP GIRL”。之前也因抄捷徑路過那裏兩次。第一次，粗略看過招牌，且當時白天，以為是賣女裝女鞋的專櫃；第二次，於SOGO週年慶的某日掃貨結束後，秉著對鞋的偏好，她又特意朝裏面多看了一眼，這回看清楚了，昏暗中透出柔和幻彩的光線下，簇擁著成雙成群的女孩。

過客有心，阮上卿記住了這家酒吧。
但之後又忘了。
想買醉的三十歲前夜，忽而又再度想起來。

踏入“TOP GIRL”的第一感覺不算很好，甚至有點想臨陣脫逃的感覺：吧臺內外斜靠著幾個奇裝異服、髮型招搖的少年，叼著細煙，人手一瓶啤酒，雌雄莫辨；再朝裏面張望，發現大約有七八名女子圍坐在拼接的沙發上交頭接耳，其中有個酥胸半裸、濃妝艷抹的胖女孩坐在另一名女子大腿上作愛撫狀其他人卻視若無睹，酒水和果盤甜點堆滿正中的圓茶幾。

草草瞥過，阮上卿慌忙收回目光，一時間進退兩難。現實抹殺了美好的想像。

她轉身想逃，但這時卻有人走過來挽留。

那有著好聽的磁性嗓音對著阮上卿的背影說，“今晚這裏有聚會，妳要一起參加嗎？”

阮上卿止步，搖頭說，“不，不好意思，我走錯地方了。”

那聲音說，“那就將錯就錯，我請妳喝一杯，然後，裏面有空座位，妳可以隨意。”

阮上卿回頭過來。這時，吧臺旁的少年，沙發上的女人，全都將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刻意壓低的驚呼聲傳至耳裏：“哇，好有型啊。”

彼時的阮上卿，髮髻早已放下，黑亮烏絲過肩，上身一件緊身圓領黑T恤，下身搭配淺藍色牛仔短褲，簡潔大方已算是最尋常的裝扮，然而168公分的身高卻相當惹眼，國標淬煉而成的身段更是柔韌勻稱，整體看起來簡潔卻不簡單。

隨著指引，阮上卿坐到靠最裏面的一個座位，隨著光線的適應，她這才看清那副磁性嗓門的主人：一個年齡介於大三左右的女孩，舉止神情卻頗為老練，剪了好看的小平頭，五官算得上俊秀。
她暗自為自己即將到來的三十歲嘆息一聲，婉謝了小平頭的邀請。

阮上卿點了一杯香檳。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從包裏摸出手機，有兩通未接來電和三通簡訊，她一一點開，都不是鮑曉飛的。
香檳送來時，阮上卿關掉手機，塞回包內。在做這個動作時，她的身體接收到了不遠處的掃描，她用餘光速速瞟了那邊圍坐的人群一眼，發現那胖女孩已經從女伴的大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了。有些目光時不時的朝她身上掃視。

阮上卿想，如果此時有個不討厭的人過來和她打招呼，一起喝酒，聊得上腔，或者不聊，只是兩相靜坐聆聽好聽的音樂，那也是不錯的事。
繼而卻又否認：這夜店的女子都如此年輕啊，年歲之間橫亙著一個互不相容的世界，跨越不了更和諧不了，還是算了！

香檳喝到一半的時候，阮上卿欲起身上廁所，小平頭又走了過來，身邊多了一個甜美嬌小的女子，看起來比阮上卿小不了幾歲。
小平頭雙手合十略略欠身做了個抱歉的動作，對阮上卿說：“這位姐姐說她失戀了，問妳願不願意陪她說說話？”
阮上卿瞄了一眼女子右手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夾著的香煙，蹙眉說，“先把煙熄了，要不請回。”然後起身走向廁所。

再回座位時，茶幾上赫然多了兩杯紅粉佳人。

阮上卿看了一眼吧臺的幾個少年，心想，倒是看不出來，還滿有兩下子的，夠快。這樣想著時，心情莫名的好起來，取下嵌入其中一杯酒杯沿半切的紅櫻桃，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著，放入鼻尖聞了聞，啟齒笑道：這酒倒是跟妳很搭，尤其這櫻桃，跟妳的嘴唇一模一樣，紅潤小巧，可人哩！

逢場作戲姿態既出，舞者氣韻隱遁，言語也輕浮起來，但依舊說話不多。

那晚，她跟胡梨在酒吧坐到淩晨四點半直到打烊。

期間，大都是胡梨在訴說她的戀愛往事，由剛失去的這段，說到更前段，甚至說到了高中翻牆約會被父親抓包的經歷，對象有男有女，其情有輕有重，相處有長有短，通過她對戀情結束的感受表述，阮上卿細心的發現，這個女人其實挺豁達，無論是遭逢背叛或放棄，無論情殤有多慘重，她都沒有半句怨懟之詞，心中不擱仇，傷口癒合能力也較強。

由此想到鮑曉飛。阮上卿想，要是鮑曉飛也像這樣，那麼，她們的愛情也許就會輕鬆一些。

除此之外，她沒有感受到更多類似思想擦撞的東西，更沒有不虛此行的大喜悅，最多就是，能夠籍由這樣的消遣，切割掉一段空等難耐的時光。

五點，天色漸亮。阮上卿接受胡梨建議一起去共用了頓早餐，結束這齣越演越乏味的戲碼。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10 19:54:35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10 19:54 編輯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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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恰逢端午。
與鮑曉飛的端午邀約已因那條粉紅內褲而失去達成共識的機會，且幾天來兩人互動冷淡，阮上卿便只當那是個無效約定。

梁嬋的約也在週末。
在阮上卿的概念裏，週五晚、週六、或是周日，都能算作是“週末”，到底要哪天去赴約，她不想多問。對梁嬋的語意含糊和少言寡語，阮上卿自然沒少領受，因此學乖了，她決定直接殺過去，臨到了再電話告知。

出發時，是週六上午。出門前阮上卿跟鮑曉飛打了通電話，轉達了梁嬋的邀請。
她是這麼說的，“梁嬋找我有事，她問妳要不要一起去？”

鮑曉飛的回答令阮上卿意外：“我好想見見她喔，脫俗的芭蕾舞者。”

這樣一來，輪到阮上卿錯愕了——鮑曉飛的反應，不在她計畫之中。

於是她只好問：“那麼，妳要我去載妳，還是妳直接下來？在苗栗三義，離木雕博物館不遠。”

鮑曉飛的回答再次出乎意料：“今天不行，我和阿凱要去基隆看龍舟，已經在路上了。”

阮上卿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多此一問！

一路上她將車開得飛快，還為此吃了張超速罰單，快到三義時，梁嬋的電話卻主動進來，約好在木雕街等她，先陪她逛逛再回住處。抵達後，阮上卿發現，還是有很多人捨棄龍舟賽而來享受木雕藝術的，老街上人頭鑽動，兩個人起先並肩走，但只要一分神參觀店家，很快就被人群沖散。她只好牽起梁嬋的手，將兩人的參觀目標合一。

剛握住梁嬋的手時，對方條件反射似的掙脫掉，阮上卿見狀笑道：“十三年前遇見妳時妳還是個妙齡少女，現在都快成中年婦女啦，還那麼敏感喔。”

梁嬋輕輕的說：“熱嘛，不舒服。”

阮上卿霸道的捉回她的手，握在掌心，說：“妳還熱？這手都涼得跟死人一樣。”

三義的木雕果然名不虛傳，小至日用的手工藝品，大至氣勢恢宏的主題創作，處處暗藏驚喜。但阮上卿對木雕其實不是很感興趣，甚至也不能精確的描述它們到底好在哪裏，因此走馬觀花，且時不時的留意梁嬋的動向，發現到梁嬋就更不投入了，眼神都是飄移不定的。
阮上卿想，要是鮑曉飛在，那麼，她今天肯定能受她精彩一課：將木雕與各種相關設計、生活理念等方方面面融會貫通起來，把散珠串連，讓枯燥變有趣。

正當她們要轉去其他目的地、雙雙跨入街心時，突然傳來氣勢恢宏的男聲：“阮老師——”

阮上卿回頭，四下搜羅一圈後，蔡哥出現在她面前。

蔡哥是西苑建設的工地主任，與鮑曉飛有長達多年的合作關係，有點玩世不恭但做起正事來也是條可以拼命的漢子，人很多情，但講義氣。另外還有一個叫陳設樓的傢伙，是個很有才氣的室內設計師，也是一名成功出櫃但戀情屢談屢告吹的GAY。鮑曉飛與這兩男會在工作之餘喝點小酒，一個“繪圖的”，一個“起厝的”，一個“裝潢的”（因注音無法顯示，所以用“的”），都來自中南部，又都在台北打拼，自詡為“南來北往三建客”。
鮑曉飛與陳設樓情同姐妹，因此彼此知根知底；但與蔡哥的緣分則淺一些，來往也大都限於工作場合，因此，對阮上卿與鮑曉飛之間的關係，蔡哥定義為“密友”。

此外，稱阮上卿為“老師”，是因蔡哥的不知第幾任小三曾在阮上卿的舞蹈教室學過一段時間探戈，另外多少也帶點調侃之意，他曾想要透過鮑曉飛獵艷阮上卿，吃了軟釘子，自此雖沒再開口，但那心思還在。

阮上卿奉上個清清淡淡的笑容，並沒有介紹一旁的梁嬋，只是禮貌寒暄：“蔡哥不去劃龍舟，倒跑來山上來悠閒了！”

蔡哥說：“哪有妳好命，這期工程要趕在年底完工了，形式嚴峻啊。”

阮上卿心想：你一工地主任，來看木雕是要趕哪門工啊？

沒出口的心思，蔡哥竟也看穿了：“還有個附屬工程，涉及到古跡修復，來這裏不是看木雕的，而是趁假日來找人取經的。”

阮上卿笑了笑，說：“你這麼操心工程進度，而你們的繪圖大師倒有閒情逸致去看劃船比賽呢！”

蔡哥說：“妳說曉飛嗎？她比我玩命多了，昨晚熬到半夜三點，還打電話讓我送宵夜。”

阮上卿糾正說：“我是說今天，今天基隆的龍舟賽，她去看了。”

蔡哥說：“開什麼玩笑，曉飛從昨天到現在半步都沒離開過台北的辦公室。”

阮上卿看著蔡哥，臉上忽而蕩起迷人的笑容。

她竊想，這女人真沒救了，也沒多年輕，還玩幼稚。

不過悶了一上午的心卻豁然開朗起來，像透進春日的陽光。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13 17:39:32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13 17:39 編輯

12

梁嬋是在懷孕後才搬來三義的。說是搬，也不過就拿了些自己的隨身用品入住而已，裝潢及設施都是現成的，是雲門舞集一個遠嫁出國的女舞者的老公租給梁嬋的，幾乎全新的三層自建小別墅，隱身在縣道附近的客家村落中，門前擺放了一些香樟雕刻的工藝品，兩旁大大小小多達二十幾種盆栽，無花，葉子一律青翠的綠。

阮上卿沒來過這裏，因此進門後就放連珠炮：“幹嘛搬來這麼偏遠的地方？還要不要跳舞？這麼大，妳要怎麼打掃？一個人不會怕嗎？”

梁嬋偏過頭，高高束起的馬尾差點掃到阮上卿的臉。
她淺淺一笑，說：“這裏安靜呀。”

阮上卿說：“妳乾脆出家得了。”

梁嬋說：“也不是不可以。”

坐定後，阮上卿這才注意到梁嬋穿了條很像牛仔褲的彈力緊身褲，馬上問道：“多大了？”

梁嬋答：“五十六天。”

“男生還是女生？”

梁嬋手裏正在攪動一杯柚子茶，聞聽此言停下來，看著茶飲輕描淡寫的說：“妳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有傳自心底的聲音在對阮上卿說，不要曲解別人的問話！尤其是梁嬋嘴裏的問話。
因此她如實回答：“我沒有很喜歡小孩子，不過，我同事有個兩歲的兒子，肥嘟嘟的很可愛，有時來教室來會逗他玩。”

梁嬋端著茶杯走過來，放在阮上卿面前，笑說：“難怪會問出傻問題，不到兩個月怎能看出胎兒性別？”

阮上卿靠近梁嬋一些，嬉笑說：“妳讓我摸摸，我摸得出來。”

梁嬋後退一步，說：“運氣差也有50%的機會蒙中，還是留份想像吧。”

阮上卿有些氣餒，心想：這是她拒絕肢體接觸的暗示，而我不過希望兩人之間能有一份普通女性朋友之間的情感表達方式，自自然然的，不需要刻意揣著前塵往事，不需要自我暗示自己的性向，甚至在裸體相對時亦能像閨蜜那樣為對方的身材評頭論足，保有意念或肉體的絕對安份。

此外，對於一個懷著不知哪個男人的小孩、且情緣遠逝的舊日戀人，多年時空相阻與相忘，就算往事再美、再深刻，也不過是快速翻過的記憶史冊中最惆悵的那一頁，適宜塵封，而非咀嚼。

當然也不排除：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她很想她，也很想見她，並且確定那樣的“想”和“想見”已無限接近思念，但那思念的火苗升騰得快，熄滅更快，更像生理期將來之前的不正常情緒反應，不足以作為餘情未了的輔證。

兩人無聲地對著電視螢幕發了會呆。
待柚子茶微涼時，阮上卿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起身問道：“準備魚了沒？最好是鰱魚頭喔。”
梁嬋想吃她煮的魚頭湯，理由就是她煮的魚頭湯好吃，尤其迎合了孕婦的口味。簡單的話就要簡單的解讀，阮上卿在心中重申。

但是根本就沒有魚。

“只是有天突然很想吃魚湯而已，”梁嬋說，“就記起妳做的魚了。”

兩人進了廚房，各自秀出兩道菜。抽油煙機呼呼運轉的過程中，梁嬋神態自若，沒有出現阮上卿想像中的妊娠反應。

就餐時，兩人對坐，阮上卿幾次欲言又止，想問梁嬋到底何事？

但梁嬋只是很專注於眼前的菜肴，一副根本沒想要提及的模樣。阮上卿也便釋然，於各自忙碌的生活中，抽空與朋友吃頓飯，聽聽她現在的心情，看看她最近過得怎麼樣，這本身也是件不該忽略的事，不必要非得冠以事由。沒事，也可以見面，見面，就是事，實務的事轉為抽象的事，差別在心態轉換而已。

伸手夾菜時，阮上卿偷偷看了一眼對面的梁嬋，發覺她比十三年前更加瘦削，巴掌大的瓜子臉白皙而缺少紅潤，大大的雙眼依舊浮著一層迷離的霧。

阮上卿突然感到心疼，想伸手去觸摸對方的臉頰，為自己這些年對她的冷淡而奉上無聲歉意。
但最終她還是沒這麼做。

午餐在下午兩點多結束。阮上卿建議外出走走，看看附近的山野風光，但梁嬋略顯疲憊，便交給阮上卿鑰匙，先行上樓休息去了。

撐著遮陽傘的阮上卿在客家村落兜了一圈，因午後日頭熾熱，因此遊人寥落，最後覓到一處休閒農莊，並在頂部以爬藤裝飾的廊亭坐下，任陽光星星點點的落在身上，微風拂過水池送來涼意，想起尚在辦公室與設計圖纏鬥的鮑曉飛，摸出手機撥過去。

“龍舟賽好看嗎？”

“還不就那樣，了無新意。”

“聽起來怎麼那麼安靜？”

“已經離開了，”鮑曉飛換了話題：“見到梁嬋沒？代我向她問好。”

“嗯，這裏環境不錯，”阮上卿說，“她懷孕了。”

“哦？嗯，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不痛不癢說了幾句，阮上卿先說再見，那頭也毫不戀棧的收線。

日頭逐漸朝西偏斜，阮上卿慢慢踱步往梁嬋住處走，竟迷了路，只好重新走回原點，換條路徑，走到門口時，裏面傳來芭蕾舞曲的音樂，她仔細聽了聽，確定是西爾維婭或者羅莎蒙其中的一首。
輕輕旋動鑰匙進得裏面，發現梁嬋只是赤腳在原地配合舞曲節奏稍作旋轉，比鳥兒棲息枝頭還要自在隨意，便沒有勸說，只是打趣：“梁媽媽在進行胎教嗎？”

“梁媽媽？”梁嬋重複反問這三個字，沒有停止舞步，也沒有看阮上卿，只是幽幽說道：

“上卿，我想跟妳商量件事，希望妳答應我。”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15 19:13:35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15 19:13 編輯

13

眼看著與鮑曉飛的冷戰已成和局，卻因一條粉紅內褲而再度告吹，阮上卿有股說不出的心灰意冷。法律也需要鐵證定罪，蒙冤的愛情難道不能基於信任給對手昭雪之機嗎？

懷著這股無法言說的憤懣，阮上卿主動聯絡了胡梨。
那頭可能是因久候不至的電話終於進來，三言兩語就敲定了見面事宜。

當然也可以不用這麼麻煩，電話釐清也未嘗不可，但阮上卿覺得這樣不足以表達她對這個人和這件事的嚴正立場。有些話一定是要當面說的，不光阻斷對方撂電話的可能，也希望假以顏色，永絕後患。

五點半下班加上半小時車程，胡梨準六點出現在阮上卿面前。
本來阮上卿是極不樂意約在自家的，但一想到兩個女人就著一條紅內褲在外理論，萬一場面失控了，丟的也是自己的臉，便無言默許了胡梨的二次登臨。

或許是經過精心裝扮，胡梨看起來比上次更加明艷，玫瑰紅的連身裙將臀部包裹得渾圓緊實，長度及至大腿，剛好蓋住裏面的內搭小短褲；上半身由於隱形胸罩的修飾，兩側細白的粉肩時隱時現，乍看之下裏面好像什麼也沒穿。

阮上卿輕瞄一眼，在心中得出兩個結論：這女人非常懂得取悅自己的身體，因全身上下的皮膚均勻透白，因此裙子和嘴唇都大膽採用了激情的玫瑰紅，使得那張原本就神采飛揚的臉龐更顯得紅潤熱情。

此外，這女人不夠聰明。

因為她如果夠聰明的話，通過兩次近距離接觸和相談，多少應該能辨識阮上卿的風格和喜好，穿著上也就會收斂些；就算不通過現實接觸，光從男女兩性在性別審美上的思維模式來看，也該瞭解，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角度和標準都是不一樣的，男人通常都用視覺打分數，女人就難說了，尤其像阮上卿這樣的女人，要替其他女人打分數，視覺標準固然重要，但卻遠在心理感受之下，並且無關性取向。

同時阮上卿也確認了一點：胡梨的潛意識，流淌著對異性的渴望；而她今夜的裝扮，無疑也流淌著對阮上卿的渴望。經過代換，得出令阮上卿極不愉快的結論。

換做其他任何女性朋友，阮上卿肯定會盛讚一番，肯定對方的穿衣品味；但換成胡梨，她則非常吝嗇的保留了內心的意見，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公司真好康啊，上班時間還可以化妝。”

沒想到胡梨竟說：“哪有，我請了一個小時事假。”

阮上卿當場傻眼。既為胡梨的作為，也因胡梨的率直。繼而又想，換做是鮑曉飛，即便為愛做了某些有違常態的事，她也斷然不會明說的。

這麼想著，胡梨又發話了：“我今天匆忙趕來見妳，沒買吃的，我們出去吃飯吧，告訴我這附近的美食店家，我請妳。”

阮上卿正色道：“對不起，我不是叫妳過來吃飯的。”

胡梨說：“我知道，上次在妳家洗澡忘了一條短褲在妳這，小事啦，我們先去吃飯，走吧，我餓了。”

忘了？小事？……阮上卿狠狠抽了口冷氣，無奈的出了門，兩人來到一家阮上卿不常光顧的海鮮小炒店。這建議也是胡梨提的，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好，胃口也不錯，更難得的是，能吃會吃還有一副瘦極的身架。

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胡梨一連接了兩通電話，對象好像是同一人，談的也像是同一件事，卻沒達成共識，只好起身跟阮上卿說了聲抱歉，便去到店門口繼續講電話。
阮上卿也不在意，等菜一上桌，便先行開動。偶爾抬頭，看見胡梨比手劃腳來回走動的樣子，心想，可能是牽扯不清的舊情人，或者是現任也說不定，畢竟，騎驢找馬的女生也不在少數，不意外。

等到第一道端上的泰式檸檬蝦涼透而阮上卿的進食工程也即將告罄時，胡梨終於結束了電話長談，坐回阮上卿對面。

“上整天班電話還接不膩嗎123小姐？”阮上卿笑道。在伴侶以外的人面前，阮上卿有著相當好的脾氣和耐性，只要不冒犯自己或惡意觸碰自己的容忍底線，她都非常好相處。而過往翻臉的不愉快經驗，也只在搭檔過的男舞者身上發生過。
至於女人，包括過去生命中曾有過短暫情感糾結的女人，她也從來沒有失態過。

“不准叫我123小姐！”胡梨氣鼓鼓的樣子其實挺可愛的，很少年近三十歲的女人還能像這樣不作姿態的可愛。

然而可愛歸可愛，阮上卿卻也並不喜歡情侶或喜悅之人以外的女人對她說話用“不准”兩個字開頭，那蘊含其中的霸道、刁蠻和小任性不是人人面前都能適用的，因此她乾脆沉默，讓氣氛直接冷掉。

胡梨自顧又說：“剛才是團購網的客服打來電話，說我的付款被設定成分期了，要取消重新操作。”

“那妳怎麼說？”阮上卿若無其事地問，並未拆穿。

“我很生氣啊，告訴他我現在沒空，叫他們自己給我處理好。”

“妳買了什麼東西？”

“多呢，有進口的大明蝦，有老饕牛排，有白櫻桃，還有……”胡梨說，“我也記不清楚了，總之買了很多，足夠塞爆妳冰箱。”

“妳不是說過妳很節省？”阮上卿狐疑道：“這些東西都不便宜，一次買這麼多妳要怎麼消化？”

胡梨說：“我是對自己節省沒錯，可這些東西是我買給妳的，上次發現妳冰箱食物不多，看起來對自己不是很貼心，等下回去妳先騰空冰箱，差不多明後天就到妳家了，黑貓宅急便會先跟妳電話確認。”

阮上卿愣住了，半晌才問：“妳知道我做什麼的嗎？”
如果對方反問，那麼她會說：我是一名舞者，謹慎進食維持身材是我的工作內容之一。

但胡梨只是滿不在乎的說：“做什麼都得要吃飯嘛！”

阮上卿輕歎一聲，態度變軟，正要開口時，胡梨手機又響了，她按下應答，朝阮上卿點頭，示意是剛才的網購客服，然後也不等阮上卿說話，重新走出店外。

阮上卿想，先前覺得她不夠聰明，現在修正：根本就是愚蠢！連這種低級的詐騙伎倆都辨不出來。

不過這個結論也並非持續有效，阮上卿日後也將明白，所謂愚蠢，真不能一概而論，比如有的人，拿筆畫畫就極具天份，開車上路就變成癡呆；再比如有的人，判別真假電話的能力堪比幼童，但卻能巧用紅內褲，強力突圍別人的感情封鎖線，並且成功了。

阮上卿和鮑曉飛的七年情深緣淺，雖不是一條紅內褲所破，但卻因它而起。還沒來得及澄清解釋，那條情路就一波三折的逐漸分了岔。

阮上卿起身結賬，走到胡梨面前，靠近手機大聲說：“我們走吧，請他去下地獄。”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20 16:39:58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20 16:40 編輯

14

安頤養護中心坐落在南投縣埔里鎮位處山坡的一處秀美之所，佔地不大，可收容四十人左右，前身是埔里一位溫姓地主的私人農莊，過世前無償捐獻給當地政府並由基督教醫院受託營運，而溫姓地主的其他遺產也全數投入到養護中心的興建中。

在安頤中心，鮑伯是受照護最長的老人，已經十二年。

鮑伯的一生幾乎都在詮釋真理——埔里望族之後，因此一出生即攜帶光環。少年嶄露頭角，顯現經商天賦，因此被欽定接班。青年時期協力將家業擴大至製鞋、橡膠、油漆、造紙、木材等，鮑家聲望和財富進入鼎盛時期，同時期，鮑伯娶妻生子。

再往後，家族內部開始失和，橡膠和油漆等產業根基未穩就相繼被彰化同業擠出市場。接著製鞋業遭遇沒落景況，驗證了“家不和，業不興”的不破真理。

這時間，鮑伯墜入酒色之鄉。初衷是為澆愁忘憂，後來是心馳神往。埔里的酒色歡場成為中年鮑伯的主戰場，而次戰場是名存實亡的“家”，用來施暴妻小。
真理再現警示：最後的主營業務造紙和木材也被瓜分市場。
鮑伯被迫交出經營權。

失去江山的鮑伯情定煙花女，拋妻棄子。落魄貴族和煙花女雙宿雙飛，從此宛如人間蒸發。

直到五年後……

全身癱瘓的鮑伯被匿名女子送進安頤養護中心，餘生就此落塵落定。

抽絲剝繭的真相是：隨著鮑伯的積蓄散盡，情人的冷落也隨之到來，鮑伯變成失意的窮酒鬼，有次在買醉時撞見情人偕同新歡出入，趨前理論，被重推倒地，後腦撞到石板傷至脊髓，頸椎神經遭重創導致全身癱瘓，入院後經氣切，連話都說不出了，只剩下痛苦的思維和充滿悔恨的五官尚存生息。

遺棄了親人，最後反遭親人遺棄；用錢鋪就的煙花劫，最終如煙花消散。不相信真理可以追溯一切世事，但真理最後會向我們出示證據——這是病床前的鮑曉飛最想對鮑伯說的話，沒說，不是因為真話傷人，而是因為，恩怨早已兩抵，不願再彼此相欠，更不必要求那垂死的可憐老人說一句：請原諒妳父親，原諒我！

也不必說：老爸，你知道我們是怎麼長大的嗎？你走後，爺爺叔伯們把我們全部趕出家門，搬過很多次家，被人催討你欠下的債，媽媽当女工和看護，我和弟弟每餐吃泡麵。弟弟蹺課偷東西，被揍被挖苦留下終生陰影你知道嗎？弟弟國中畢業就當伐木工養家你知道嗎？弟弟子代父職賺錢供我念大學你知道嗎？弟弟現在是家具公司的老闆他比你有出息你知道嗎？弟弟如果知道我來看你他會跟我翻臉的你知道嗎？弟弟恨你恨到徹骨你知道嗎？弟弟發誓不婚只為絕你的後、只為永遠也不願看到這世上有流淌著你血液的後代你知道嗎？

至於媽媽……我可以剪斷最不堪回首的那段記憶嗎？當我們長大後，媽媽找了一個叔叔，現在依然在一起，我的好朋友來我家做客，離開後對我說，“曉飛，你最好勸勸妳媽，妳那叔叔太不像話了，好吃懶做分明是想當現成老爸指望妳來養老。”可媽媽很愛他，願意將我和弟弟的孝心分出一半給他，因為媽媽說過，叔叔不會離開她去找查某，也不會打女人，在她心裏，不尋花問柳也不打女人的男人，就是這世間最好的男人！

還有我，現在我看著你，腦海裏想起的很久以前的畫面，你讓我騎在你的肩膀上，在鄰里到處招搖，弟弟在後面跌跌撞撞追著跑，你說，我們鮑家最喜歡女孩兒了……可是老爸啊，一年之後，你就把你最喜歡的女孩兒拋棄了。

不必說的這些話，在胸口如潮汐般撞擊，令鮑曉飛生疼不已，幾乎落下淚來。於是她微微後仰，靠住椅背，慣性的尋求支撐力量。也就在此刻，她突然發現自己好想阮上卿，思念如同衝破牢籠的困獸，在心中的草原盡情狂奔無休無止。

走出病房，鮑曉飛立刻打電話到台北辦公室。
她說：“煒成，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為私事請過一天假，甚至將很多的休息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上，可是現在，我想休息三天，沒有任何理由，不，我沒事，只是想休息，西苑的那兩份設計圖我會在明天傳過去，其他，請你擔待！”

然後她飛快的寫了一則簡訊：我在埔里等妳，有三天時間。

發送之後，她看看手機，正值上午11點。星期六。

如果阮上卿開車下來，那麼，即便算進塞車時間和臨時安頓，她最快也可以趕在下午六點以前抵達埔里，兩個人便可以好好的吃頓晚餐，並且擁有足夠的時光，丟盔卸甲，釋放滿腔柔情。

問題是，阮上卿她願意下來嗎？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21 18:19:10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21 18:19 編輯

15

等了好久，等到手機都被掌心的溫度捂熱，中間還有幾次空歡喜的響鈴，阮上卿還是沒有回應。鮑曉飛猶豫了，她想，或許該直接回台中去陪母親，平常忙於工作，雖然每晚都有打電話跟母親噓寒問暖報平安，但促膝陪伴的時日委實不多，還好那個被朋友指稱“沒路用”的叔叔有張巧嘴，總是哄得母親開懷，她也就少些惦掛。

猶豫不決的同時，鮑曉飛還有深深的失落感，她跟阮上卿這七年之間，能夠無憂無慮共享幾天神仙眷侶的日子真的很少，一方面因為兩人不在同個城市；二來是兩人動不動就會鬧點小彆扭，為阮上卿的多情不安，也受制於自己的自尊，因此錯失了很多聚首時光；三來，工作性質也註定了她的忙碌，而她也樂於在這樣的忙碌中，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價值，稍稍緩和愛情帶來的不安全感。

三天假期已敲定，只是等待的人還不知道來不來。埔里周邊不光風景秀美如畫，同時也有鮑曉飛兒時的記憶，如果能與阮上卿共度這浮生偷來的三日閒暇，那麼，前路再多的委屈，也敢於承受和面對了。

她握著方向盤，停在午後的山路邊，沉思良久，最後告訴自己：就算一個人獨處三天，也是很好很有意義的事，不必非要仰仗愛情。

於是她發車朝青翠山莊駛去。

快要抵達的時候，阮上卿的電話終於進來了，時間是下午二點十分。

“對不起，我游泳去了，剛剛才出來。”阮上卿接著說道，“三天，好幸福啊！”

鮑曉飛只激動了三秒鐘。

“可是真不巧，明晚我要參加一場聯歡，節目都報上去了。”阮上卿的口氣聽起來無比惋惜：“而後天，早就答應了雲湖舞蹈班的朋友要去她那裏做現場教學。”

鮑曉飛一下子覺得眼前的風景灰暗不少，半天才吐出三個字，“沒關係。”

阮上卿關切問道：“那妳打算住哪裏？”

鮑曉飛答：“本想回台中，不過還是決定留在埔里，現已在青翠山莊了。”

阮上卿由衷地說：“光用想的就超爽。”

鮑曉飛暗想：妳不來怎麼爽？
不過嘴巴卻說：“那就只好等下次了。”

“好，下次我們早些約，” 阮上卿說，“那，我還在開車，晚上再打給妳。”

辦理住房登記時，鮑曉飛挑了三樓最靠邊的房間，兩扇透亮的玻璃牆面形成隱形的九十度角，空間仿佛無限外延，抬頭可見遠處疊翠山巒，如置身空曠原野。
鮑曉飛將自己扔到大床上，擺成一個舒適的“大”字，那風景仍然盡收眼底。

十來分鐘後，鮑曉飛有了倦意，迷迷糊糊進入白日夢鄉。

是一條高低起伏的山路，山路上荒草蔓延，只有一輛汽車在蜿蜒獨行。上陡坡時，鮑曉飛覺得汽車跑不動了，於是她伸出雙腳，費力在地面蹬，汽車卻依然困在原地不動，她蹬得滿頭大汗……這時，不知從哪裏冒出兩個人，其中一個說，妳的車沒有輪子，下來搭我的車吧。鮑曉飛想要下車，卻發現另一個人用很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她用手一摸，發現自己下半身是赤裸的，嚇得連人帶車落荒而逃，躲在一間破木屋裏面，想找東西遮蓋下身，這時忽然傳來叩門聲，慌得她趕緊用手去頂門，但發覺自己使不上勁。敲門聲再度響起。
鮑曉飛又氣又驚，夢已初醒，卻仍羞得不敢在此時應門，因此持續在半夢半醒之間流連。

直到敲門聲第三次響起，她才驀然睜開眼睛，看見外面一抹斜陽掛在樹梢。

她翻身下床，打開房門。

阮上卿旋風一般閃進來，然後甩掉鞋子，用一記漂亮的後抬腿，把門關上，雙手環抱住鮑曉飛的腰，使她腳尖離地，不停轉圈，直到兩人都感到天旋地轉，才雙雙癱倒在床上。

“怎麼出這麼多水？”鮑曉飛頭枕著阮上卿的右手臂，阮上卿用左手撥開她額前黏濕的頭髮，戲謔地問。

“妳真的好討厭。妳怎麼這麼討厭？”鮑曉飛閉上眼睛，嘴角蕩出盈盈的笑意，轉過身，把臉埋在阮上卿的髮叢中，深深嗅聞。

原來，阮上卿電話進來時，人已經在半路了。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23 17:24:06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23 17:24 編輯

16

對鮑曉飛來說，青翠山莊的意義有兩重。

一重始於七年前的初秋，與阮上卿相遊日月潭，也是她們第三次相見——第一次，當年的某個孟夏之夜，台北藝術大學展演中心，舞臺上下、明暗之間，兩人用眼神完成了初遇和別離；第二次，在阮上卿走出舞蹈教室的第二個街角，與鮑曉飛不期而遇，兩人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淡淡地問好。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鮑曉飛故意將眼神落在別處，以至沒能細看阮上卿的長相，只任憑那猶如清泉流淌的好聲音，一下一下地叩動心弦。

許久以後這一幕仍會不時遭到阮上卿的取笑，笑她越掩飾越曝露緊張神色，笑她太過低沉的嗓音還因顫抖，不小心將心跡洩露。笑她穿上高跟鞋走路的狼狽模樣是怎樣將她這個人出賣的。
也很想取笑她：妳製造巧遇的這一招真的好老梗啊！

那次見面只不過短短的三分鐘，除卻中間的緊張留白，真正用來說話的時間堪比片刻，而且內容俗套：

“妳老家是哪裏啊？”
“官田，妳呢？”
“我在南投埔里住到國小畢業。”
“是喔？我去日月潭時經過一次埔里，不過那都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機會可以再去看看。”

漫長的十五天後，阮上卿接到鮑曉飛的第一通電話：“我想回埔里探望一個親戚，妳有想去日月潭走走嗎？”

阮上卿回答：“妳先說個時間給我？”

而內心的真實問答其實是這樣的——
“妳願意和我約會嗎？”

“我願意。”

最後她們為了避開暑假人潮，約在了九月九號，鮑曉飛先繞去埔里探望親戚，確定碰面的地點為日月潭的文武廟。

兩人都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一些，又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一些相見。
阮上卿老遠就看到鮑曉飛沿著馬路左側朝廟的正門走過來，急忙閃到樑柱後面，再一閃，又進了廁所。
對著鏡面仔細端詳，確定儀容無懈可擊之後，她才走出廁所，籍由幾個遊客的遮掩，繞到鮑曉飛身後，故意用輕浮的語氣說道：“這位小姐，妳是在等人嗎？”

鮑曉飛回過頭來。

她眼前的女子，高挑潔淨、素面無暇，細長而明亮的眼睛露出涔涔笑意，一襲烏黑亮麗的長髮自然垂落。

她用了拍攝人物特寫的視角，將阮上卿的模樣迅速勾勒在腦海中勾勒。
然後慌亂別開對方大膽的直視。這傢伙太壞了，故意從後面突襲，害得她的視線沒有防備，不過這樣也好，舞臺初遇時受距離和光線所阻礙，同時也受舞者妝容迷惑，她無法清晰看清她的樣子；而第二次太拘謹，短短幾分鐘始終沒膽去打量對方的五官，這下可好，驚鴻一瞥的回眸，瞬間將現實和想像完美重疊，仿若舊世相識，而今生相逢。

“妳好高喔！”鮑曉飛說完就後悔了，難道第一次見面不成？

“沒辦法，站上舞臺，怕觀眾看不見。”阮上卿調笑意味十足，趨近一步，挽起鮑曉飛的胳膊，兩人沿著臺階往下走。
一陣風吹來，將兩人的長髮揚起。
阮上卿聞到了淡淡的煙草味道。她側過臉去看鮑曉飛，然後視線下移，看到鮑曉飛的褲管上沾了一顆細細的草屑。

出了文武廟，她們沿著環湖公路緩緩行走，中途轉進伊達邵原民部落吃了份秀色可餐的邵族風味美食，再坐船遊湖。自始至終，兩人都很少說話，但阮上卿知道，鮑曉飛的視線幾乎都落在她身上，無論她做哪一個動作，彎腰，觀賞工藝品，喝冷飲，夾菜……甚至是故意走在前面，她也能感受到背後的目光像彎鉤一般牢牢地鎖住她。

那一日，日月潭的風光怎麼樣，誰都不記得了。

四點左右，阮上卿的車在回程中縱橫交錯的馬路之間走岔了，開進濃霧濕重的深山。這是一條被取代的舊省道，下山之路遠且曲折，終年迷霧籠罩。到了海拔最高處的路段，能見度不到五公尺，甚至連對向車燈和險降坡都無法立時察覺。

阮上卿停靠路邊，轉頭看著鮑曉飛說：

“怎麼辦，我們恐怕會成為山賊的獵物。”

但她馬上發現鮑曉飛旁邊已然模糊的玻璃窗上有兩個清晰的字，左右擺放，一個明顯是“卿”，一個看著像“愛”，她從右邊唸：愛卿——才一出口便笑了，做了個敬禮的動作說：“女王陛下，我們有危險了！”

鮑曉飛卻沒有笑。
她滿目柔情看著阮上卿，解下安全帶，伸出左手，輕輕撫摸阮上卿的臉頰。

阮上卿捉住她鮑曉飛的手，溫柔地喝令：“下車！”

鮑曉飛怔了怔，旋即領會，打開前門，鑽進後排。

阮上卿關掉除霧器，重新調節好冷氣，剛進入後座，鮑曉飛便緊緊地抱住了她，兩人忘情擁吻，唇舌交纏，身體如即將爆發的火山，熾熱焚身。阮上卿褪去鮑曉飛的衣物，將之壓在身下，正欲行那雲雨之事，忽聽見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長長的右腿頂到車門了。

鮑曉飛紅著臉坐起來，嬌羞的說了句：“原來腿太長也不盡是好處。”

霧色更濃了，車身全部玻璃都朦朧一片，將車內車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半小時後她們重新出發，起起伏伏翻過一座又一座山後，終於從濃霧中鑽出來了。順著路標進入埔里，看見一塊極不起眼的木招牌上寫著“山景民宿”的指示圖，多年離家的鮑曉飛也不熟悉這片區域，於是兩人便沿著指標一路前開，果真在一處生機盎然的僻靜山林發現了山景民宿。

這間簡陋的民宿，日後經由鮑曉飛的設計規劃，變成了今天的度假天堂——青翠山莊。
這是第二重意義。

風塵抄 · 發表於 2013-5-24 16:28:43

本帖最後由風塵抄於 2013-5-24 16:29 編輯

17

入住青翠山莊的第二天，兩人重遊日月潭。在返回途中，鮑曉飛將車開進了魚池鄉的一條偏僻小徑，沿此徑深入，來到一片人跡罕至的檳榔林。

阮上卿下了車，為眼前的純淨訝然不已——排排聳立的檳榔樹，澄淨瓦藍的天空，潔白無暇的雲朵，仿佛遺世獨立的淨土，忍不住驚歎，忘情的擁著鮑曉飛踏起倫巴舞步來，好一陣旋轉後才把昏頭轉向趔趄連連的鮑曉飛放開，問道：

“妳怎麼發現這個好地方的？”

好不容易才站穩的鮑曉飛，舉起阮上卿的手指向檳榔林深處的一棟小木屋，問：“妳看到了嗎？”

阮上卿不以為意地說：“那是守林人住的地方吧！還是畫家為寫生而蓋的？”

鮑曉飛說：“這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被爺爺趕出來以後就住這裏了，差不多有一年吧，後來就搬到台中去了。”

阮上卿張大眼睛盯著小木屋，良久才感慨說：“不看死去兒子的面，也該看孫子的面吧。”

鮑曉飛無奈地笑了笑，說：“我爸沒死，他到現在都還活著。不過，也跟死差不了多少。”

阮上卿說：“剛認識時，妳說妳很小就沒有爸爸了。”

鮑曉飛說：“那時是真這麼想的。”

阮上卿問：“妳去探望的那個親戚，就是妳爸吧？”

鮑曉飛說：“他被丟在養護中心的前五年，費用都是福利機構負擔的，因為我弟不肯我們與他相認，也不願為他負擔任何費用，後來我工作了，受洗成基督教徒，很多事情慢慢的想通了，主動與養護中心聯絡，接手了這之後的費用，也偶爾來看望他。”

阮上卿不想深入這話題，以免勾起鮑曉飛更多不愉快，便問：“妳要進去裏面看看嗎？”

鮑曉飛搖搖頭，出神地說：“有一天，我蹺課跑去埔里找我爸，騙他說弟弟生重病，把他帶到這裏來，結果那晚，我媽差點被他打死，能抓到手的東西，杯子鍋碗都朝我媽身上砸，額頭破了大洞，到現在還留著疤，我弟弟嚇得好多天都不能開口說話。搬出去以後，直到今天，我們全家誰也沒靠近過這裏一步，妳眼中的世外桃源，卻是我揮之不去的夢靨。”

阮上卿用充滿歉疚的語氣說：“妳從沒告訴我這些。”

但鮑曉飛卻終止了述說。

彼時日頭當空。阮上卿拉著鮑曉飛的手來到一顆參天檳榔樹下，樹下盤踞著一顆大頑石，藉著一旁枝繁葉茂的苦楝樹遮蔭，兩人背靠背坐上去，暫時沒有誰再開口說話，鮑曉飛似有了倦意，把頭仰靠在阮上卿肩膀上，閉著眼像是在放空腦袋。阮上卿則隨手撿起一條枯樹枝，在檳榔樹幹上刨來刨去的，像是在驅趕樹蟻之類的昆蟲，又好像不是。

“我一直很想有個穩定的家。”過了很久，鮑曉飛的聲音像是從夢中傳來。

阮上卿輕輕嗯了聲。

“就像這樣，就算大把的時間在此際的風中流逝，也不會感到恐慌，”鮑曉飛依舊仰靠著阮上卿的肩膀，撫弄著她的一抹髮梢，“就算外面的世界風雲突變，內心也一樣安定。”

“妳希望家是怎樣子的？”阮上卿問。

“我不要總是一個人吃外食，再累再晚回家，也有一盞燈是為我亮著的，還有……”說到這裏時，鮑曉飛挺直了身體，字字清晰地說：“我不要總是這麼不確定，那個人究竟愛我多深，有幾許真心陪我到老？”

阮上卿說：“曉飛，我覺得妳首先應該確定的是妳自己的內心，而不是對方的。”

鮑曉飛頹然的歎了口氣，說道：“我明白，我一直都很明白這點，很多時候，是我不好，太任性，太苛求，太不安，妳會被我嚇跑嗎？”

阮上卿故意說：“難講喔！妳那麼兇。”

鮑曉飛轉過身面對著她，無奈地說：“妳看，妳又在嚇我了。”

阮上卿覺得很好笑：“到底是誰嚇誰？”

鮑曉飛看著阮上卿的眼睛說道：“妳說過要和我同居，是認真的嗎？”

阮上卿揚起臉：“早住一起的話，現在孩子都不知道生幾個了。”

笑容浮上鮑曉飛的眉梢眼底。
她雙手捉住阮上卿的肩，撒嬌說：“可是妳還沒向我求婚耶！”

阮上卿站起身，對著藍天高喊：“天地為證——”

沒說完被鮑曉飛捂住嘴巴擋了回去：“等等！我說認真的，明年這個時候，還是青翠山莊，我叫一些朋友過來，妳也邀請幾個，湊一桌就好，我會設計好結婚證書和邀請卡，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我要先說好，因為我下班的時間很難固定，所以……嗯，就是這意思，妳願意搬去台北和我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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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小說] 花容並蒂芳，也是夫妻樣（9月24日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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