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6 13:18:50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6 13:19 編輯

31

我急了,人家老相好正在敘舊,這會不知聊得何等投入,何必令她們分心?

搞不好老爺子還以為我醋缸打翻存心攪局,那風塵可真冤枉了。

連忙追上去捉住她,並心生一計,“小江南,台灣的小朋友最喜歡玩一種遊戲,保證妳在美國沒玩過,妳要和姐姐玩嗎?”

此計果然生效。小江南馬上從我懷中滑出來,說,“我們玩!”

我發現,這小鬼聽任何中文都難不倒她,但說中文的能力卻明顯弱一些。看得出來,她媽媽應該是交代過,回中國不要講英文,看她小嘴唇嘟嘟捲起、一副苦練文法的樣子著實可愛。

我說,“我們來玩棒打老虎雞吃蟲,規矩是這樣的……”

結果我出了糗。小江南不但會玩,還比我厲害得多,一進入遊戲便咯咯笑沒完。看起來,她並不在乎這是否“台灣小朋友愛玩的遊戲”,而是遊戲本身是否好玩,以及,遊戲對手是否合拍。

十幾分鐘過去,小江南已經很喜歡我了,對我的國語腔調也漸漸適應,一句話不再需要我連說兩次。於是我問:

“Daddy怎麼沒有陪妳們回外婆家?”

小江南嘴巴動了動,又蹙眉想了想,最後擠出一串中英文結合的句子來,總結起來是:

“因為媽媽說乾媽生日的時候有去波士頓找我們,所以她生日我們也要回來找乾媽過。”

這句話經我修正,變為:老爺子生日,將自己送到方健面前;方健生日,將自己送到老爺子面前。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約定,無需旁人參與。
好特別的禮物、好深厚的情意啊!

我問,“妳還記得乾媽是什麼時候去波士頓找妳們的嗎?”

小江南信口答:“去年。”

那不可能。去年老爺子生日時,我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邊,喂她吃蛋糕。老爺子還關門閉窗,趕鴨子上架拉我坐在鋼琴前與她四手聯彈《陽明春曉》,我的節奏老是跟不上,最後放她獨自彈奏。

那麼就是前年了?
可前年生日她不是去大陸了?我還親自送她搭乘兩岸直航飛往上海的班機,我還在她失卻音訊的日子裏一筆一劃勾勒中國地圖……但是,但是,她不會轉機嗎?

我的心坎霎時間像被一隻冷手摸過,炎炎夏日生出涼意。

段風塵,妳表錯情了,人家一直都在波士頓快活著呢。

“妳知道媽媽的生日是幾號嗎?”我抱緊小江南,喃喃自語般。

“7月15號。”正是七天後。

也正是,我的生日。

風塵啊風塵,妳也許不該來的。

西湖徐風冉冉,驕陽如織,我的心情再度悲傷莫名。

小江南催促:“姐姐,我要找乾媽。”

剛轉身,便看見方健和老爺子並肩走來。方健一襲露肩淺色長裙,腰身婀娜如楊柳;老爺子小外套搭小短裙,沉穩俐落兩相宜。
風景這邊獨好。

方健站在我面前,令我的視線無處安放:“風塵餓了吧,我們點了些東西,尋妳們不見,想必是來西湖了。”轉頭建議老爺子,“妳應該幫風塵弄個手機門號,這樣也方便些。”

老爺子咧嘴一笑,“她說不用呀。”

方健搖頭,“那還是不行,風塵呀,大陸這地方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走丟,現在公話設施也不多,拿著手機還是放心些,我們也好找。”

回酒廊用罷點心,小江南趴在老爺子肩膀睡著了。方健說帶我外出走走,卻將我帶到一家通訊行,“妳挑一隻手機,一定要挑自己喜歡的喔。”叫我挑,她也並沒閑著,仔細看,還一邊提建議:“蘋果機很適合妳們年輕女孩,就是有點兒耗電,得隨身帶著備用電池才好。”

我慌忙擺手。
在方健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羞澀的小女孩,不懂得拒絕,也窘於辭令。

“葉子那人啊,有時候還蠻粗心的,不能過分相信她唷。”方健語氣超溫柔。

我只剩下傻笑,最後挑了一隻三星,配了個139開頭的號碼。
那個後來已經失效的小晶片,被我一直收藏著;而那手機,自然也沿用至今捨不得汰換。

等小江南在酒店客房睡醒後,我們回到伯伯家,天色已經晚了,而肚子已被一堆精緻的點心和餐點裝滿滿。

滿桌都是沒動的菜。

方健拿起筷子戳了一塊東坡肉就往嘴裏塞,一邊撒嬌:“我媽做的菜呀,真沒得詞好形容,就是好吃!葉子妳也嘗嘗看,妳在台灣能吃到這樣的東坡肉不?”

老爺子說,“伯母,有時候我半夜突然醒來,覺得肚子好餓,那時就特別想妳煮的菜,想我和方華方健搶最後一塊東坡肉的情景,想我和方健猜拳誰輸了就要洗碗的場景,方健耍賴,無論輸贏都不肯洗碗……”

伯母呵呵地樂,眼眶卻變得濕潤。

我靠近老爺子坐下,伸手夾菜時,只見她低頭猛扒飯,豆大一顆眼淚落在碗裏。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7 12:51:02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7 12:51 編輯

32

方健回家的次日,伯伯家裡來了一些朋友,大都是方華的學校同事,方健的好姐妹,以及,方健與老爺子在杭州的大學好友。
這些人,都是方健一個一個電話通知來的,也都是一起共過青蔥歲月的昔日鬼馬朋友。其中大多與老爺子至少有十年不曾謀面。

昨夜入睡前,方健與老爺子商量這個決定(邀請故友重聚)時,我也在一旁聆聽她們的談話。床是舊式的雙人床,伯母幫我們搬出一堆涼被時說,本來早就要換張舒服的大床,但方健阻止了,她說柳葉來了會不習慣這個房間的改變,所以除了更換冷氣,連床單都是大學時期用過的,伯母一邊整理還一邊感慨,還是以前的東西品質好啊,用多久都不會壞!

本來伯母還要整理出方華的房間,但是裏面堆了一些閒置的家具,看起來有些零亂,伯母還嗔怪老爺子:怎不早點告訴伯母,害我都沒準備好!

關上房門,我們三個隨意坐在床沿。方健說,“葉子,跟妳商量件事,明天請燕子、飛毛腿他們來家裡坐坐好嗎?”

老爺子馬上回絕:“不要,我呆幾天就走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方健柔聲勸道,“這樣恐怕不好呢,葉子,妳想想看,妳回來的事我姐我父母和鄰居都知道了,萬一傳到老同學耳朵裏,他們肯定會說,‘這柳葉真是心氣高啊,回來都不告訴老朋友,’這怎麼說得過去呢?”

柔和的光線中,我偷偷看著方健的臉和她說話的神態,一股沉沉的挫折感又侵入了我的心。那麼細心周全、處處替別人設想,跟我那自私不講理和佔有慾形成了多具諷刺意味的對比啊。

果然,老爺子心服口服的點頭。

方健笑了。她站起身,順滑的絲質睡衣凸顯出她細緻柔軟的腰身,以及小巧堅挺的胸部。一頭酒紅色的捲髮蓬鬆地垂落在後背,就連五官都散發出一股迷人的朦朧美態。
她面對著我,笑容可掬:“風塵,葉子對我家的情形比我自己還熟悉,妳有什麼需要只管放心去折騰她,不用怕她麻煩。”

我趕緊說,“我去睡沙發,妳們好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方健故意哼了下,說,“她睡沒睡相,我可受不了,也沒那麼多話要說啦!”

老爺子慢條斯理的插話了:“依鄙人之見,不如三人一起睡,我睡中間,左摟右抱,方總沒意見吧?”

方健白她一眼,“我意見很大!”說罷抬腳出房門。

老爺子急忙攔住她,“開玩笑啦,我去睡沙發。順便偷抽煙,喂,老頭子不會突然爬起來尿尿吧?”

方健縮回腳,歎口氣,說;“那就三個人擠擠吧,風塵,委屈妳了,明天讓葉子把我姐那房間整理一下。”
說完從床頭那邊抽走一個枕頭,就睡到床尾那頭去了,一晚再也沒吭聲。

可是涼被底下的小動作卻並未因此而停止:

老爺子睡中間,我們共床頭,方健縮在床尾的邊邊上。應該是老爺子用腳去撩撥方健,被悄無聲息的猛踹回來,痛得她齜牙咧嘴;被我察覺到,於是我用力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我儘量往旁邊挪,讓老爺子從背後抱著我睡,以騰出空間為由製造親密。也真心希望方健移過來一點,免得掉下去了。可是直到天濛濛亮我起來上廁所,才發現,方健一隻手一條腿都懸垂在床外,睡得沉沉的,頭髮蓋住了她半邊臉。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8 13:16:17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8 13:16 編輯

33

上午九點多,燕子已經到了,方健還沒醒。此時伯伯運動還沒回來,老爺子陪伯母去市場買菜,小江南一大早就被她的方華阿姨接走了。客廳只有我一個人在看電視。燕子是方健從國中到大學的多年朋友,跟我小聲打過招呼後就推門進去,把方健從睡夢中硬生生攪擾醒來。

燕子是這票老同學中唯一一個知道方健與老葉子往事的人。她服務於稅務機關,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國家官員。

接著進來的是杜鵑,像個印度女孩,五官立體精緻,皮膚是自然健康的古銅色。杜鵑是這票老同學中唯一一個非官亦非商的人,但卻就職於中國大陸最賺錢的公司——中國電信。

再來是捲毛,她是杭州統計局的一名課長;胡蓉,是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長,被同學笑說為打擊杭州的流動攤販立下赫赫功勞;包子,是家建築公司的老闆,與老爺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天蠍男,長相簡直能用可愛來形容,但他賺起錢來可不手軟;另一名男士,是公安局刑偵科的大隊長飛毛腿,是條經歷過槍林彈雨的熱血漢子。

這些名字也許此後一別將與我再無關係,然而我仍舊像做筆記一般認真地記在腦海裏。
因為,這是屬於老爺子激情歲月裏最不堪磨滅的青春記憶。
相處三年才能瞭解到她的過往,每件事每個人我都要細心收藏。

最後方華帶著兩名學校女同事回來了,一一招呼後,她們幾個擠進廚房陪伯母料理午餐。

客廳裏,這票老同學開始彼此恭維、打趣、感動、戲說從前事、暢談別後事,揭人短和挖人長,縱情恣意,笑聲連連。

飛毛腿說,“葉子妳真不夠意思,畢了業就跟失蹤了一樣,怕我們沾妳的光啊?”

燕子轉頭過來對我說,“小妹妹,妳可能不知道,妳這位葉子姐當年可是我們系的大當家,才情一流,風雲蓋世啊!”

杜鵑說,“葉子不為國家做貢獻,倒跑去台灣逍遙了,飛毛腿,你可要動用國家權利,把她從寶島捉回來才好唷!”

包子裝出一副煽情的姿態說,“葉子,每當我生日,妳可知道我有多想妳嗎?”

捲毛始終只是捂著嘴笑。

胡蓉顯胖,健談又愛笑,她坐在沙發上,細數每個同學的糗事,每揭露一樁,就笑到整個身體歪向一邊去。

整個過程,方健的話最少,可以說她幾乎沒怎麼開口說話,只是細心幫大家剝水果,添茶水,並隨著大家情緒的高低起伏微笑。

這時候,沒開過口的捲毛說話了:“葉子,我知道妳不是簡單角色,但我真不知道妳現在的高就?”

老爺子略略欠身,正要開口回答,卻被方健接過話匣:“同學們,你們都是吃喝的行家,問你們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紅酒和葡萄酒的關係如何?”

有人很快回答:“葡萄酒囊括紅酒在內咩!”

方健笑盈盈點頭:“沒錯,是這樣,可是要說起紅白酒、香檳、雪莉、甜酒這些我們常喝到的葡萄酒,它們的風味、口感,釀製,以及最富盛名的發源地與原材料生產國,可能就沒幾個人知道了。很慶倖,葉子不但知道個一二三,還能精準捕捉各類葡萄酒客戶層的消費心理和消費習慣,並最終促成我公司旗下三項主打商品成功佔據中、西、西南、中南部市場最大份額。別忘了,我們都是金融系畢業的,除了飛毛腿成功轉行,幾個人能得如此輕鬆與偌大個消費市場斡旋?”

接著,方健拿出一本精裝版的未開封新書展示給大家看:“這本書大家應該不陌生吧,雄踞亞馬遜財經類圖書榜首熱燒三年不退,可大家一定想不到,這本書作者正是我們親愛的柳葉同學——葉子來,給大家解構一下妳的創作基調,這些人啊,都已經忙得沒空讀書了!”

老爺子站起,能言善道的她這會竟然羞澀起來。客廳響起如雷的掌聲。連伯母也忍不住拿著鍋鏟站在廚房門口張望,看起來她並不知道這群人在開心什麼。

開餐之時,燕子以水代酒對伯母說,“今天有台胞小妹第一次來我們大陸,所以我們大夥決定今天不出去喝酒,一起陪您老人家。伯母您好福氣,我們這些個同學裏,就您這兩個女兒出息最大,柳葉就不說了,預期就不是盞省油的燈;料想不到的是方健,學校那會啊,一點野心也看不出來,成績也沒好到哪裡去,我們都覺得,她應該一畢業就急著嫁人當少奶奶去了吧,哈哈哈,大家乾了,涼白開!”

至此,我總算搞清楚,方健,乃是加州一家知名品牌葡萄酒的國內總代理商,商品遍佈大半個中國,乃至港澳台地區也有不小知名度。
她還同時壟斷了浙江省女性保暖內衣精品市場,跨足了商業房產和健身器材市場。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9 13:04:10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9 13:04 編輯

34

繼一日,方健忙裡偷閒帶我們遍遊杭州城。

原計畫是要特意帶我去上海看外灘的,當然聞名遐邇的蘇州也不打算錯過,但方健實在太忙了,電話一通接一通跟睡蟲沒摁掉的鬧鈴一般,響個無休止;Ipad的電郵也時不時的傳送進來等著她回覆,車開一陣停一陣的,惹得小江南也不高興了,直說“跟媽媽出來一點都不好玩。”

老爺子見此情形,雖略顯不悅,還是很貼心的說,“不如我帶她們兩個附近晃晃,妳先去辦公室吧,忙完我再去接妳出來吃飯。”

方健沒即時表態。
她將手肘壓在方向盤上思索了下,轉頭問我:“風塵,我看這樣,妳們先陪我去一下辦公室,我開個短會,然後我再去一趟家裡拿個資料送回辦公室,可能要麻煩妳們等一個半小時的樣子,妳看可以嗎?”

先不討論她的話是否合情合理,單是她那有如水晶輕輕碰撞擦出的音質,就已成功收服我的耳膜了,也沒聽個仔細,便回答,“方姐,這樣子很好呢。”

於是兩個女人迅速調換位置,換老爺子開車。十幾分鐘後,車子駛抵一處商業樓林立的獨立地帶,離繁華市中心不遠距離。一眼望去,這片商業樓坐落處綠茵覆蓋,大約有十二棟左右,外部風格和樓層數目都相差無幾,每棟共有十六層。
方健下車穿過警衛室,身影旋即消失不見了。

小江南也隨後鑽進這片商業樓前面一個不對外開放的大草坪。有警衛看到了,不知道是認識小江南,還是放任小孩的緣故,沒有走過來驅離。

透過車窗,老爺子指給我看方健的公司位置,“就那棟,看到沒,有個陽臺爬滿了紫白小花的藤蔓,妳看像紫薇不?就那棟。”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問,“哪間啊?好幾個陽臺都有紫藤蔓。”

老爺子掰著我的頭,再說一次,“其他棟沒有啊,就那棟有嘛!從我們這邊數過去,第二排,第一棟就是啊!”

我繼續迷糊:“那,到底是第幾層嘛?”

老爺子恍然大悟,大笑說:“妳這傻妞,整棟都是方健的公司啊!”

方健口中的“短會”,我估計只是交代員工一些重要事項而已。半小時不到,她就出來了。

方健的家位在錢塘江沿岸名為“水天一線”的高端樓盤,小區內還建有高爾夫練習場。關於這樓盤背後的商業事跡也頗為有料,在此不過多渲染。

到了她家樓下,方健請我上去小坐,但老爺子窩在車內,全然沒有要上去的意思。方健顯然也並不願勉強,挽著我的胳膊就進去了。

室內折合成台灣算法大約有一百二十坪,房間很多像迷宮,打掃得纖塵不染。方健幫我倒了杯水,告訴我,這裡她也不常住,只是美國的老公回來時一家三口會住這,她還是習慣回娘家蹭父母的飯;每個星期會有指定的鐘點工來做一次清潔,因為她老公很愛乾淨,每次回來又總愛搞突襲,她自己倒並沒那麼介意,還說,一個家是否令人舒服,關鍵是看住在裏面的人如何相處,而不是擺設,或者其他。

方健一邊隨意跟我聊著家常話,一邊整裝。她換上了白底藍邊的休閒裝,整個人又煥然一新。

我心系著老爺子在樓下等太久,便小發牢騷說,“葉子真是個大老爺,連屁股都懶得挪一下。”

方健輕描淡寫:“倔強得跟驢子似的,讓她等去!曬成肉乾最好!”

我心中一動,覺得這話另有玄機。

資料送回辦公室後,方健這才恢復輕鬆。她坐在副駕駛位,一邊指路,一邊向我介紹杭州的建築、景點、好吃好玩的去處,等等。妙的是,她的手機也不怎麼響鈴了,想必是設定了呼叫轉移?

這一遊,杭州的全貌就被我窺得了個大概。熱雖熱,但風姿依然不減半分,鋼筋水泥的宏偉建築點綴層巒疊翠的綠化,既現代又婉約。

當然,更美的,是江南女子。
比如方健。

逛到購物街時,我偷偷在老爺子耳畔說,“都是美女,好像沒有看到帥踢喔?”

老爺子的表情看起來很想踹我,她靠過來,惡聲惡氣說:“妳這個死同性戀,不食腥妳就難過是不?”

但隨後又忍不住解釋:“這地方啊,看起來是很多元很時尚,但土壤裏還是傳統十足,就算是女同志,人家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的。再說了,每個地方的人都有它獨特的性情,融合其他元素,提煉出整體風格。妳不如換個眼光,找找美踢,多著呢,尤其是晚間,步行街和酒吧那些地方,成雙成對的,以咱們這種鐵打的同志稟賦,保證一看一個準,絕不走眼!”

聽到此,風塵我又忍不住春心蕩漾起來。

這晚,三個女人一張床的戲碼沒得演了。

先是我跟老爺子求情:“妳去跟方姐說說,我們去住凱悅酒店她那間軒湖景好不好,昨晚太擠了。”
天地良心,我說的“太擠了”絕對不是真心話;真心話是,凱悅那間房太魅惑人了,而我也好想跟老爺子單獨相處。

老爺子說,“別肖想了,我要陪伯母。”

我說,“人家好幾天沒跟妳那個了。”

老爺子乜斜著眼問:“哪個?”

我說,“哎唷!到底要不要嘛?!”

老爺子說,“可以。但是——妳自己去,我不去!”

再來是,方健也喊出了撤出“三人一床”的口號:“葉子,今晚我回家去睡,昨兒個那叫受罪呀,我腰現在還痛!”

老爺子一聽,臉色都變了,連忙挽留方健:“不是說好整理方華的房間出來嘛!我們不是還有很多事要談嘛!”

方健執意不肯。
那股執意,讓我看出了她的堅持,也想到了自己的堅持。雖然我們兩人的堅持不在一個點上。
同時也看得出,真要拗,老爺子是拗不過方健的。
也或許是,面對方健的“拗”,老爺子寧願放棄自己的堅持。

於是,屬於方健與老爺子的那張舊床,十八年後的今夜睡著我與老爺子。
物是人非。

熄燈後我試圖挑逗她,“爺,我那裡癢。”

一隻手伸過來,在我胸前胡亂捏了一把。

我說,“不是那裡!”

老爺子不耐煩,“這癢那癢,洗澡洗乾淨點嘛!”

我捉住老爺子的右手,送到下身。
老爺子敷衍摸了幾把,連門都懶得進,直接宣佈打烊。

7月15日轉眼即到。


冷楓過境 發表於 2013-1-10 12:19:53

回復 風塵抄 的帖子

妳的文章真的很讚。期待下一章!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10 15:03:08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10 15:23 編輯

35

方健的三十七歲生日宴在凱悅酒店如期舉行。

說“如期”,是因為依生日現場的規模和嘉賓來看,這絕對是需要時間和精力提前來策劃籌備的,而方健與老爺子幾天來的密集商討,顯然也莫不與此事有關。

宴席司儀臺既大且奢華,除了專業司儀、鮮花、音響、麥克風這些基本配備,還有大型3D高畫質投影設備,播放著精品汽車爬山涉水的動態畫面,及一些大眾喜愛的運動項目比如女子跳水等,搭配音響效果,一場十足的視覺饗宴。

席開三十桌備八桌。但隨著人流持續湧入,熟面孔和生面孔以及一堆抗攝影機的媒體記者們把宴會廳的入口都塞爆了,還好酒店餐飲管理到位,快速判定席次增開到五十桌備五桌,這才把賓客全部安排就位。

負責嘉賓接待的是方健的兩位助理小姐、方華、燕子、還有我、以及酒店派出的公關團隊,三男兩女。
就這麼大的接待陣容,現場仍然有點人仰馬翻。光是真假媒體或冒名來看美女壽星的,就差不多佔用了所有備用桌。

但是,我這樣一個對大陸壽宴流程超級無感的台灣女孩,被點名當接待算怎麼回事呢?
是老爺子私下要求的。
她要求我拍攝方健上臺致辭至開餐前的這段過程,一個鏡頭都不能疏漏。

此外,宴席結束後會有她和方健的一票大學老友繼續留待客房,算做同學會,她也請我照應著點,留意大家的需要,畢竟,酒店服務是制式的,疏忽難免。

儘管這是自己心愛的人對初戀女友的貼心關照,但我並沒吃醋。相反,我非常樂意,極盡用心,擺出專業姿態,將老爺子的吩咐當成一件工作來做。

更何況,幾天相處下來,我對方健實在也泛不起半點醋意。
她那麼溫柔大方,體貼大氣,對我親如妹妹,每當大家在小事上意見產生分歧時,她總會細心地徵詢我的看法,以無聲姿態暗示我的正宮身份,給我心安。

儘管我無從得知,她究竟還愛不愛老爺子,但這無礙她擄獲我的尊重與敬意。

麥克風響起。司儀開始講話,簡短幽默,瞬間炒熱現場氣氛。
隨後請出主角。

方健款款上臺。她身著白色深V無袖套裝,酥胸半露,蓬鬆的長捲髮把露出的香肩恰到好處的遮蓋幾分;中長及膝的緊身裙包裹出渾然緊實的臀部曲線,再搭配米白高跟涼鞋,將整個人襯托得十分性感而不失商人體面。

捧著攝像機的我飛快瞄了一眼老爺子。
這廝,正忙著跟方健家的親屬寒暄。明明正對著司儀臺,眼角卻是不往那個方向瞄。真是辛苦她了。

方健對準麥克風,優雅發言:

“各位尊敬的來賓,各位親愛的朋友,大家好!今天是我的生日,感謝大家撥冗前來捧場,借此機會,我想向在座各位介紹我公司最新推出的產品,也是本公司成立以來唯一非代理產品,麻煩各位拿起您桌上的葡萄酒看看,就是它了。”

說到此,方健暫停轉身,接過司儀遞過來的遙控器,打開投影機,畫面立即顯示該產品的立體瓶身,產品介紹等。
臺下又是一陣猛烈的掌聲和喧嘩,鎂光燈閃個不停。

“各位看到了,這瓶葡萄酒跟以往的代理產品不同,它瓶身有簽名字樣,沒錯,是柳葉,也是我復旦大學的同窗好友兼現在的事業夥伴,是她用獨特的品味和精準的市場眼光促成了我與加州酒莊的合作開發意向,量身打造出該產品,現在已經擺到了各位的面前,是否能令大家滿意,我真的沒把握,但是我可以肯定,我已經完成了公司成立以來最輝煌的使命。謝謝大家。”

聞聽此言,我不等開餐,忘了老爺子的交代,一個箭步沖到最近的餐桌,“搶”過別人正在觀摩的葡萄酒,果真找到老爺子的親筆簽名,柳葉二字,草書揮就,距離瓶底約兩公分,並配有精煉的產品描述。

我從人縫中擠出來,躲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雙手掩面。

好複雜的感覺,複雜得令我沒辦法與別人同一個空間呼吸。只想逃,逃得越遠越好,逃得老爺子找不到最好。

我以為走進了老爺子的真實世界,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徹底為零了,但隨著真相的層層剝離,我卻感覺離她更加遙遠了,遙遠得無論我怎麼追、怎麼趕,那溝壑卻依然如此難填。

我將頭匍匐在大腿上,深深懷念起我們在台灣度過的那三年歲月,老爺子深居簡出,簡簡單單的活得像個與世無爭的隱者。我充塞於她生命的核心圈,只要我想,她就是我的,無論何時何地。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如果是在台灣,我一定被燭光和甜點環繞,沉醉在兩人天地裏。
如果可以重來,我願意放棄索要答案,我願意不那麼好奇、不問那麼多為什麼,只求換得兩個人、一世界。

隔了不知多久後,大約有半小時之久吧,有人在我這間廁所門輕叩兩聲。
我抬起頭,無力地叩回去,說,“對不起,我肚子不舒服。”廁所不夠用,而我又占太久。

“風塵嗎,我是方姐,妳還好嗎,有沒有什麼需要?”是方健。

我趕忙製造出抽取衛生紙、沖馬桶的聲音。實際上,我根本連馬桶蓋都沒掀起。

我清清喉嚨,應道,“方姐,您去忙,我馬上就好了。”

外面的腳步遲疑了幾秒,離開了。我隨後打開廁所門,發現洗手臺邊有個老婦人很不滿地瞪著我。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11 13:20:13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11 13:20 編輯

36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心情收拾好。

此刻不是鬧情緒的時候,老爺子又最恨女人不識大體;而就算我硬要鬧情緒,估計老爺子也沒空理睬我。
她甚至可能根本沒察覺到我消失了半個鐘頭。

人潮在午後三點左右逐漸散去。

方健公司的另一名副總在接洽新品訂單事宜。
方健本人則和老爺子在酒店前臺估算留宿的同學和友人名單,以確保預定的房間數夠用。最後燕子她們不停遞過來更新後的名單,才發現平日少有聯絡的同學這會也都軋一腳留下來了。世態真是現實啊。
最後因房間不夠用,方健聯絡熟人才把一些人分流到離凱悅最近的酒店。

我恪守老爺子吩咐,按照酒店提供的房間號碼,在這大票同學朋友們留宿的房間外仔細查看是否有無禮節不周的地方,比如說哪間房有人醉酒,哪間房需要提供水果刀,哪間房的客人想要玩橋牌等,免得失掉了方健的面子。

實際上,也並非方健需要這面子,而是老爺子想替方健照拂面子。
人家方總不在意的事,她小葉子都想到了:一日為商,就少不得人情事故的考量。

我一間房一間房走過,門口有人探頭出來的,我便迎上前去。
也果真不少人當我是酒店客房服務領班,只是當我一開口說話,便也少不了一兩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對我調笑,“小妹妹的台灣話學得真像嘛,要不要介紹男朋友給妳呀……”諸如此類的。

忙前忙後一大圈,才發現腳底板酸脹,有點累了,口也渴,又想上廁所,便索性回到另樓層、方健長租的那間軒湖景去歇歇。因為房間內放了一些宴席要用到的重要物品,所以方健早先也放了一張房卡在我身上。

到了門口,我將房卡放置感應處,“嗶”聲響起,我推開門,看見——

方健端坐床尾,老爺子半蹲於她面前,將她衣服從下往上揭開,露出膚色胸罩和姣好修長的身段,除了臀部還被裙子包覆著,腰、大腿及腳踝,全部都裸呈在老爺子的視野。

房間內只有音樂靜靜流淌的聲音。

老爺子用右手指劃過方健的左胸下沿,指尖輕觸,輕輕柔柔的像是她觸碰的那塊地方隨時會碎裂般。
因為姿勢的關係,方健头略低垂,與老爺子微微仰起的面部形成了鼻息可聞的距離。

一段宛如時光靜止的曖昧距離。

我呆立原地,不敢把門再往前推開,也不敢退回去。

不,我沒有憤怒,甚至也沒有驚訝,我只是,很痛苦。
這痛苦與縈繞心頭的不安和酸楚完整對接,幾令我窒息如遭滅頂。
我將別人的東西佔為己有,並且始終以主人姿態自居。而今物歸原主,我卻要如何面對?

方健先看到我,慌忙將衣服放下,迅速站起,說:

“風塵?”

我看到她的臉色微微酡紅,不知是飲酒之故,還是……?

老爺子聞聲偏過頭來,火起:“妳他媽要做賊呀,鬼鬼祟祟的幹嘛不進來?”

方健低聲斥責老爺子一句:“就妳脾氣大。”然後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風塵,辛苦妳了,本來早就要叫你休息的,可葉子說,妳剛出校園,讓妳曆練下也好,妳不會怪方姐吧?”

我說,“方姐,我明白的,這不算什麼事,妳才真的累。”

爾後,空氣又稍微凝結了片刻。

老爺子猶豫了下,率先打破沉默:

“方健陪客戶喝了點酒,現在胃不舒服。”頓了頓,接著說,“她動過手術,妳要看看嗎?”

說罷,她不顧方健的阻攔,很霸道的掀起對方的衣服,重新擼至胸前。

赫然一道比筷子還長的暗紅色手術傷疤,橫陳在左乳下方、那光潔勻稱的肌膚上,刺痛了我的眼。
所有的痛苦都失去了意義。

那一晚,方健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專心陪我們,即:老爺子,我,小江南,外加一個燕子。
說是“陪”,其實也就是呆在客房裏,像家人一樣聊些女人間的瑣事,包括夫妻之間的床笫趣聞,對小孩子的恨鐵不成鋼,人生苦短煩惱多,等等。

九點整,酒店服務生送來了一個精緻的小蛋糕,沒有字,只有蠟燭。
方健招呼大家圍攏過來。她將刀叉交到我手裏,看著我的眼睛說:

“風塵,我下午才從葉子嘴裏得知妳也是今天生日,抱歉了,沒好好為妳慶祝一番。方姐是老了,不在乎也不想過生日,但人在商場上,有時候身不由己。可妳還這麼年輕,不該錯過這樣的好時節,來切蛋糕,讓大家分享妳的快樂,好嗎?”

……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13 11:01:08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13 11:02 編輯

37

十一點多,小江南枕著老爺子的胳膊睡著了,大概是連日操勞太多,老爺子也不小心合上了眼。
隨後,燕子也被她老公接回家去了。

方健關掉一些燈,只留下淺淺的微光。

我小心翼翼躺在床尾,身體儘量離那頭的老爺子遠一些。

方健也躺到了老爺子旁邊,上半身靠著床頭。她摸摸小江南的額頭,又親親她的小臉,髮絲拂過老爺子臉際。

老爺子的鼾聲傳來。

“風塵,妳有在睡嗎?”方健輕輕的問。

我睜開眼,把頭支起來,說,“沒呢,睡不著。”

方健滑下床,來到我身邊,蹲下身子,很輕柔的問我:“可以陪方姐說說話嗎?”

我趕緊往裏面挪進去一點,說,“方姐妳躺到床上來。”

方健依言躺上來,我鼻息間頓時暗香浮動。

“風塵,妳會不會認為,我和小葉子還在藕斷絲連?”她問。

我想了想,仔細的在腦中斟酌一番,確定了心中的真實想法後,我回答:

“方姐,我從小就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生活過得很不好,自從遇見柳葉,我的人生幾乎翻盤轉向,我很愛她,也曾假想,若有誰要從我身邊奪走她,我是會拼命的。可是看到妳,我卻沒這種想法,妳和柳葉都那麼優秀,那麼好,有時我看著妳們的背影,覺得自己很多餘。妳們結緣多年,共過甘苦,論情分,論時間,我都找不到理由不祝福。可是我還是私心地希望,不管柳葉是否還愛妳、不管她是否要選擇與妳在一起,只要她不丟下我,其他我都不敢奢望了。”

昏暗中方健轉頭看我,說,“怪不得葉子那麼喜歡妳,妳是這樣溫厚。”

我無奈笑笑,說,“是嗎?我倒覺得是自己死黏著她不放。”

方健說,“我和葉子通電話和電郵時,她經常提及妳,妳們的小打小鬧她也都說給我聽。”

我心念一動。沒有說話。
只用腳碰了一下老爺子的身體。

靜靜幾秒過去,方健突然說:

“葉子是個最好最好的人,她的心其實很脆弱,請妳千萬別傷害她,好嗎?”

我說,“方姐,我也並不相信妳會捨得傷害柳葉,但很多事情都是天意,不是嗎?”

方健側過身來,煙波湖水的眼睛在暝色中泛出一點亮光。

她緩緩的、輕輕的說,“我是杭州人,父親是大學教授,葉子卻是湖南一個貧困鄉村的農民孩子,我們同年考進復旦大學金融學院,戀愛後,我們約定每年的生日兩人一定要一起過,連畢業後都不能例外,因為我們覺得,無論世事有多無常,只要有心,一年見兩次總是做得到的。”

我屏息凝神,仔細聆聽。

“畢業後的第二年,10月底,葉子生日,她依計畫來杭州找我,那時她已經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客服實習經理了,她很拼命的工作,但那時資歷淺,她沒什麼錢,每月辛苦領的那點兒,幾乎都花在我們的電話費和交通費上了。上車前,葉子打電話告訴我她的火車班次以及抵達時間,然後就上了車。那時的車速極慢,到杭州要20個鐘頭,也就是說,從她上車後差不多要次日的同一時刻才到。”

“預定時間到了,我在火車站等啊等,等到人流散盡,還是沒看到她人影,經過了一夜,又經過再一個白天,仍舊沒她的消息,直到第三日淩晨兩點多,她才出現在我面前。”

我噓了一口氣,這才發現手心已經冒汗。

“燈光下,她頭髮零亂,滿眼血絲,身上一股濃重的……我無法形容那種複雜的味道,車站擁擠的汗臭、摩擦鏽鐵的殘留氣味、以及撲鼻的血腥味道。我抓起她的雙手,那雙手的手指關節佈滿血痕,她就用那雙手擁抱著我,開心地說,‘方健兒,還好趕上了我明天生日,妳有安排了嗎?’我問她是怎麼回事,妳不是上車了嗎怎麼耽誤這麼久,知道我多緊張嗎?”

“她甩甩頭,有點自嘲地說,‘才到第二站時,我突然肚子痛感覺要拉肚子了,可車上好擠哦廁所根本排不到,我只好跑下車去上廁所,誰知道,這一拉,火車竟然跑掉了,眼睜睜地看著它一溜煙跑掉,唉!只好想辦法轉火車了,可當下又沒有再往杭州的班次了,只好等隔天,哎喲喂,班班都擠死人,這不,有個傢伙還從窗口硬往裏面爬,踩到我的手了,差點毀掉了我家方健兒的終生幸福,嘿嘿。’”

“葉子說起這兩天的遭遇來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我可卻狐疑了,10月交通尖峰已過,何至於班班列車都擁擠成這樣還有人要爬窗踩到她的手?等她洗洗上床後,我發現葉子不似往常見面那樣激情似火,只用力的抱抱我,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等她睡著後,我掀開她的衣服,發現胸口一塊好大的淤青,伴隨腫脹……”

“我瞬間明白了——什麼跑下車去拉肚子導致火車跑掉了,什麼被人爬窗踩到手,都是騙我的,她是被人打了。因為這將是我們之間終其一生都不會問也不會說的秘密,所以我只能憑常理推斷:葉子她逃票,被橫蠻的列車員檢票發現、趕下車了;她不甘心,要再度上車,拉住火車扶手的那雙手,連同整個身體,都被殘暴的踢傷了,踢下火車了,把她丟在那個陌生的小站,火車走了……”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14 12:12:06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14 12:12 編輯

38

我的腦海中清晰浮現一個個畫面,像江湖電影裏的暴力血腥鏡頭,一腳腳踢向我最心愛的人,心如鈍刀切割,我又哭了。
她胸前那莫名奇妙終生不退的淤痕,原來是這麼來的。

但方健很平靜,始終保持一貫的、輕柔的腔調,繼續說,“葉子為什麼會逃票,我想可能是沒上車前錢包就被偷走了,大陸那時的火車站啊,根本就是流浪漢和小偷的集中營,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這樣,只知道她抵達杭州後,身上已經沒有一毛錢了,我無從得知接下來的行程,她是怎麼做到的,她吃什麼,她晚上睡在哪裡,她買票的錢怎麼來的?”

說到這裡時,方健又轉頭看著我,問:“風塵,妳想知道,那一天葉子生日,她耗盡千辛萬苦來到我身邊,我送她什麼禮物嗎?”不待我答,方健幽幽地說道,“我跟別人在一起了,一個男人。”

床那頭,老爺子的鼾聲平穩,早已在夢鄉裏徜徉了。

“葉子首先不相信,她說‘方健妳開我玩笑的吧?’我拿出一疊證據告訴她,‘這是真的,在一起三個月多了,葉子,對不起,我承受不了跟妳在一起的壓力,我再也提不起勇氣跟妳繼續走下去,請不必原諒我。’”

“隔了很久,葉子才問道,‘他很有錢嗎?’我說‘是的,他是有錢人,但是,就算他不是有錢人,出現在我身邊的,也有可能是世間任何一個……男人。’葉子問,‘妳愛他嗎?’我說,‘愛。’葉子又問,‘妳愛我嗎?’我說,‘以前愛過,現在不愛了,請妳走吧,等妳平靜後我們再聯絡。’”

“傾盆之雨從葉子的眼裏落下。她死死的盯著我,像要把滿腔的仇恨灌進我眼中去:‘方健,妳等著,我會賺很多很多錢,來到妳身邊,把錢砸在妳臉上,唾棄妳這個背信絕情的女人。妳放心,我不會原諒妳的!方健,我認識妳嗎,我遭了多大的罪才來到妳身邊妳怎麼都不會心疼?妳怎麼會變得這樣殘忍???’”

方健的口氣愈發溫柔了,她說,“風塵妳知道嗎,念大學那會,葉子常常說,她以後要開一間大公司,讓我當小秘,像花瓶一樣,把我供在她的辦公室裏。”

然後她接著說道,“離開杭州後,葉子就從我生活中消失了,我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在幹什麼,過得好不好?我也嘗試著寫信到她家裡,從來都沒有回訊。葉子要面子,從不讓我去她家裡,那時她家裡也沒電話。後來,我結婚了,就是現在的美國老公,再後來,我開始創業,做過好幾個項目,但都失敗了。最後在加州旅遊時,找到國內的葡萄酒商機,從此進入這行。”

“但是最開始營運百般艱難,跟無頭蒼蠅一樣,總是摸不準市場的脈動,眼看著公司陷入困境,這時,葉子出現了——我後來才知道,她始終關心我的景況,透過管道瞭解我的公司營運進展,還為此離開了她鍾情的金融圈,一頭栽進葡萄酒世界,離鄉背井從零出發、東奔西走調查市場和千萬次以味蕾親做嘗試後,她帶著準備充分的資料,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我的公司慢慢的,起死回生。當然,我不否認團隊的力量,但我可以肯定,沒有葉子,我也將早失去信念,不可能撐不到今天。”

“風塵,如果妳好奇,或者不安於我與葉子的關係,那麼我可以明確告訴妳,世上有一種感情,千百倍勝過愛情,它是由時間、韌執、得失、寬容、甚至是恩仇構成,不受世間萬事萬事所阻滯。”

“我生日宴會上的那瓶酒,妳看到了,那是一份極具風險的產品,在它問世前我受到了公司團隊的極大阻撓,但我還是堅持將它推出。風塵,也許妳終將會瞭解,人活這一輩子,什麼才是真正為自己靈魂所需要的,我身體不是很好,不知道能在這個位置呆多久,但趁著我還有能力做到,我便竭力完成它。這個決定也讓我與葉子爭辯了許久,攻防半年,才說服她提筆簽名及寫下授權書。”

說到這裡時,方健釋然一笑,對我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力量讓葉子這樣做?是愛,還是恨?我想不明白,只能一廂情願地解釋,她恨我,她窮極全副精力、用了這樣一種方式來‘恨’我,報復我對她的虧欠和重傷害,使得我再也遇不到一個比她還要狠、還要讓人牽絆記掛至死方休的人。”

我轉過身,緊緊的抱住方健,一點也不怕唐突了她。

方健輕撫我的頭髮,像在自語:

“愛就這麼一個字,誰都可以說,問問自己的心,當我們牽著那個不被世人祝福的人,前路荊棘滿佈,妳敢和她亡命前奔嗎?”

……

靜夜闌珊。

杭州方十日,我心已千年。

改變我風塵的,豈止是歲月?又豈止是愛情?


風塵抄 發表於 2013-1-15 15:06:58

本帖最後由 風塵抄 於 2013-1-15 15:26 編輯

39

2011年7月19日。

大陸第二站,湖南長沙。

下飛機時已是晚上八點了,偌大的停機坪,熱空氣依然撲面。抬頭看見“長沙”二字如兩朵紅花閃耀在夜空。

回家了,我想。這是我的家嗎?

等待轉盤將行李送出之際,老爺子背起隨身運動包上廁所去了。我則拿起相機隨意拍了幾張照片,四處瞄瞄後,行李滾出來了,我守著兩個大箱子等了十分鐘久,老爺子還沒出來。

忍不住走過去。

才剛要進廁所門,一個村姑模樣的大嬸冒冒失失差點與我撞個滿懷……慢著,感應到磁場了,我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媽耶,老爺子她在跟我玩變裝秀嗎?一件棉質老式襯衣皺巴巴的塞在褲兜裏,那褲子居然是直筒布料的高腰褲!
她什麼時候弄來這麼一套裝備?

我笑得前仰後合,惹得通關處的工作人員都遠遠朝這邊張望。

老爺子不禁氣惱,低聲罵我,“笑死啊妳,等下要走山路,有蚊子,還有蛇,可別跟我哭!”

我還是笑,“我也要穿這樣的。”

老爺子用手掌蓋住半邊臉,故作神秘地說,“就這一套,跟伯母偷拿的。”

走出機場,老爺子的大哥已經在外面等候多時了。
大哥個頭一般,不醜不俊,笑容不多,言語不多,老爺子向他介紹我時也就淡淡一聲“喔”,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幫忙把行李塞進他那輛看起來很像要散架的破轎車,轟的一聲駛出了黃花機場。

看相雖差,但車跑起來又快又穩。很快就下了高速公路,轉進了左彎右拐的山路,路面時而平順,時而凹下去一個大洞,車身劇烈顛簸,屁股都彈離了座位。我都唉唷出聲了,但老爺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才停在一處烏漆抹黑的破屋子前,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個死掉的單身漢生前住所。
然後我們開始了比探險還要令人艱難的步行。
具體說,是“我”一個人感覺艱難而已。老爺子像隻夜視動物,步履輕巧自然。她大哥更是肩膀扛起一個箱手裏提著一個箱子,健步如飛,遠遠把我們拋在後面。

真的好黑啊,什麼叫伸手不見五指,大概就是形容這鄉村的夜晚了吧。倒是有狗吠,貓叫,還有路邊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一腳深一腳淺,若不是緊拉著老爺子,一百次跤都夠我跌了。

老爺子說,“看起來明兒又是陰天,不然應該有滿天星光才對。”

蛇形穿過一條百公分見寬的彎路,兩旁灌木叢生,步步驚心走到盡頭,一束光亮迎面打來,黃黑兩隻狗汪汪大叫著跑過來,旋即搖頭擺尾,磨蹭老爺子的褲管。

眼前出現一棟兩層樓房,兩面環山,一面環水,一面幽徑。

老爺子的母親站在樓前水泥坪上,喜不自禁地迎向前,“葉子啊,媽還以為妳這輩子都不回來了呢!”

老爺子放下行李,裝出很輕快的聲音回答,“媽您說啥呢?”接著又小心問了句,“咱爸咧?”

房間裏傳來甕聲甕氣的兩個字,“死了!”

她媽搶白道,“你死了最好,莫害得葉子不敢回家。”

老爺子走進房間跟她爸問好,我也跟進去叫伯父。裏面電視正播放著湖南衛視的晚間新聞,滿屋子嗆鼻的劣質菸草味道。

老爺子討好地說,“爸你高血壓有按時吃藥沒,我托方健從美國帶了點降血壓的藥……”

她爸隨手操起一個小板凳,作勢就要打過來,“藥藥藥,一回來就咒我啊!”

大哥見狀緊忙打圓場:“吃飯了吃飯了!”

一家人包括我坐進廚房餐桌邊,幾個盆子無論葷素一律紅艷艷的辣椒沒命的放,還沒拿筷子就讓我舌頭酥麻。二哥三哥住得遠,工作忙,沒趕回來見小妹。

吃飯時老爺子說了句,“媽,這廚房的光線是不是暗了點,怎不換個大功率的燈泡,我都看不清菜。”

她爸舉起筷子又朝老爺子敲過來,老爺子頭一偏,閃過去了:“妳是賺了多少錢給家裡呀,不是我和妳媽省吃儉用妳能讀大學呀,最後悔就是生了妳。”

本來我就沒胃口,這會兒更加嚇飽了,只勉強舀了幾湯匙絲瓜湯喝。

她爸夾起一塊臘肉就往嘴巴裏塞,一邊問我,“妳是台灣人喔,問妳喔,妳們台灣的老百姓贊成兩岸統一不?最好是贊成啦,不然中共一個飛彈打過去……”

她媽氣不打一處來,終於發作了:“打打打,你就只知道打,女兒剛回來,你能不能讓她好好吃頓飯?她都幾十歲的人了,動不動就喊打,你不怕別人笑話?”

她爸哼哼:“只要我還能動,我就可以打。”
卻小聲地說了句:“不是殺了隻老母雞?怎麼連根雞毛都沒看到?”

她媽說,“明天燉雞湯啦,晚上孩子哪吃得下。”轉頭在我耳邊說,“妳別在意,她爸就是這樣,紙老虎,只會恐嚇自家人。”

一家人在罵罵咧咧的別樣溫馨中重聚。

醜媳婦也見了公婆?

膽顫心驚的一夜總算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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