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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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放學時黑輪即預感了不對勁。十七點鐘的天空卸去慣用的中湖藍色西裝，讓夕曛裹覆上來並搬演起安徒生〈紅鞋〉之傳說。遍地斑駁的血色給車輪來來回回輾壓，形成更難以抹滅的怵目驚心的痕跡。
　
　　「針對中颱海特，氣象局目前已經發布海上颱風警報，從路徑上可以看到……」近旁一名同學低著腦袋全神貫注於掌心的iPad，一面等候那個正為著接送他而趕路的誰。或許爸爸或許媽媽或許其他長輩。黑輪胡亂臆測。iPad裡的氣象主播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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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輪嚥一口唾液捏捏口袋裡的NOKIA 106手機，屏幕與按鍵平分著黑色機身。兩年前班上尚且有半數同學使用這樣對半切的手機，如今只剩她獨自守衛在這光亮行將被掐滅之地。
　
" d% ~2 }" v! {! |7 V, _　　比起黑輪，NOKIA 106手機同她百褶裙的口袋更加親暱。現在黑輪只敢在校園內偏僻的陰翳的角落或廁間使用手機。無法掩蔽的喀嗒喀嗒的按鍵聲令她感到難堪。
　
# X8 {) B5 V  s　　黑輪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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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y7 p9 }0 {+ t0 P7 W3 I　　徒步返家時黑輪數算著：成績墊底或笨嘴拙舌或打扮土氣或人緣亟劣，種種跡象均在朝她咆嘯並提醒她，黑輪之於這社會就如肉軀之中的良性腫瘤。無害是最不起眼的形容語彙；冗贅與招人厭則是主詞同時正被無限放大。
　
　　黑輪打開家門，隨即瞅見沙發上縫補著她繡有第一女中字樣的制服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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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黑輪把書包往花崗岩地面一擱，踟躕片刻終究開了口：「手機合約快到了，我可不可以換智慧型……」這不是她頭一次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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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9 g6 d1 b+ J9 ^- P3 A　　「把妳櫃子上那些關乎同性戀的書清理掉，就幫妳換。」母親兀自埋首於針黹之中，口氣溫和可黑輪明瞭那平靜正給引信纏繞著，隨時都可能爆破，「我和妳爸都不希望家裡出現這樣的書。」
　
　　黑輪沒答腔只深吸一口氣。打從三年前母親抓包她穿束胸並朝她咆嘯「妳是不是同性戀」起，她與母親之間就有什麼永久碎裂。三件束胸均給母親搜出並扔棄；母親甚至時不時就緊張兮兮地盤問她有哪位女性友人和她關係忒好又是為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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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黑輪反抗，和母親大吵大鬧，硝煙四起。家裡雞飛狗跳連父親都給捲進風暴。父親的立場曖昧，總是兩邊勸說：哎呀讓一讓媽媽嘛，妳知道妳媽就是愛大驚小怪；然後轉個頭給母親講：妳女兒脾氣硬，妳愈質疑她，她一生氣起來就想讓妳跳腳，妳何苦逼問她呢就這麼過了吧？
　
5 S0 d0 M4 x% ?　　最終父親給兩個女人夾攻，從此噤口不提這事並天天加起班來。
　
　　直至黑輪給女朋友拋棄這家庭戰爭才告終。始於多巴胺之情愛終歸比不得為血肉箝制的親情（那樣教人絕望地）牢靠。黑輪認清這一點遂先同母親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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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加班少了。黑輪乖巧得不可思議。可母親的疑心病並沒有被根治。一日黑輪問起能否同網友出門玩並且細細報上那些人的手機長相與背景，母親瞅著她削薄的小短髮答非所問：為什麼妳老是留個跟Ｔ一樣的髮型？
　
　　黑輪沒答腔顯得有些侷促。母親於是補上一句，不再留這樣的頭髮妳就可以跟他們出門。黑輪聞言擰起眉頭，口裡「為什麼」三字甫凝固成形並被聲帶傳輸出來，即給母親的眼神擊打潰敗。
　
1 v: u/ m- J4 v0 R　　她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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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以後黑輪再度朝母親送去要求：媽我能否增加使用網路的時間？半小時實在少得有點可憐。電腦前母親正瀏覽Susan賣衣網，頭也沒回。妳老是穿Ｔ恤褲子，太男孩子氣了，我幫妳買些裙子妳穿穿如何？母親沒理會她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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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W- k$ z2 y　　這一次黑輪沒有回嘴也沒有答應。從母親訂購服飾，清除她櫥櫃裡那些過分「男性化」的衣服並將新衣裳交至她手裡，黑輪始終一聲未吭只老老實實照著母親希望地做了。

　　她的網路時間自此增加至兩鐘頭。
　
; t$ t8 {/ e! x: g' w% b( Z　　此時此刻黑輪注視沙發上為她補制服的母親，久久沒有答腔。日光燈晃照在母親被歲月特意照拂的臉上，沿著皺紋的路徑裁剪出大把大把陰翳來。「好吧。」黑輪妥協。
　
" c( X. m& P0 e/ x6 |　　「去櫃子裡拿個垃圾袋，裝好書以後放到垃圾桶旁邊。晚上我會請妳爸帶出去丟。」母親補充，而後睇著衣領處不久以前掉落、黑輪自己補回去的鈕扣皺起眉心，喃喃自語並拿出了剪子：「怎麼縫得這樣難看？我幫妳重新弄一次……」
　
　　黑輪沒再說話，只不自覺打起哆嗦並轉臉向窗外。由薄玻璃過濾出的夜色煞是純粹，而原先那些或青紫或血紅的日光，則已經給黑暗吃乾抹淨，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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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master

好淡好淡的哀傷...面對親人永遠是最難的。
文很棒，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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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master 發表於 2015-3-8 00:58
好淡好淡的哀傷...面對親人永遠是最難的。
文很棒，謝謝 :)

嗚哇！一回來就瞅見文章有回覆，對於爬格子的人而言真的是件超開心的事！QAQ
　
5 ]# I: e5 Z: e1 q0 E0 m親人真的始終都是個難題……從前同前任討論過要是給家裡人發現該當如何抉擇，意識到自己無法割捨原生家庭的當下其實超可怕的XD＂（抹汗）
後來聽聽身邊朋友的經歷、家裡人的評論，幾經思考就有了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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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O$ @# r* l# }謝謝您喜歡這篇文！（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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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ogod1

小說看得我心糾結阿~雖然我家沒這種問題但還有前任的家裡真的是這樣
4 a6 _5 p) m2 f: v: W" H感覺..嗯..........真的裡外不是人

4 {1 M  N- C) b' i8 U& ^* G很痛苦..那時候真的很痛苦...可惜沒熬過去
% ~2 q; n3 l9 M2 |3 y  Y加油~希望可以在看到其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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