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嘉琳


連鎖超市舉行歲末百萬大抽獎，頭獎1名，可獨享獎金新台幣50萬元，於是偌大的停車場站滿了人。現場充滿希望氣息的人潮裡，親密愛人牢牢牽緊我的手，兩個人幻想著萬一得到50萬該怎麼辦？


「捐一些去同志諮詢熱線和社福機構，剩下的我們可以在台灣繞一繞。」親密愛人已然分配起來。寒流的風吹亂她額前的髮，我伸手幫她撩撥，她問我冷不冷？挨近我耳邊輕輕一吻。然後，從我們身後傳來堅硬的女聲：「前面兩個查某，不要在那邊摸來摸去、親來親去，噁心死了！」


我微微回身一瞥，無法確認是哪一位發出的不平之鳴。但是對方的不平因何而起，卻是再明顯不過。親密愛人的手指因為怒意發顫，低聲說：「為什麼旁邊這幾對男女能做的事，我們就不可以？」隨意張望，發現我們身邊的確有舉止親暱的異性戀人數對。他們那幾對也緊緊牽手，也耳鬢廝磨。


「也許，她自己一個人來，心裡很寂寞才會這樣……」我試著替那位發言的女子，找尋歧視以外的其他可能。而性格剛毅的親密愛人，從來不是能被打擊的同性戀，她用周遭耳朵恰好能清楚聽見的音量問我：「妳知道台灣有多少同性戀嗎？」立即知道需要陪著演出的我回應：「佔人口的10分之1來計算的話，大概是230萬左右吧！」「對呀，10裡面就有一個，這裡應該有很多同性戀吧？」親密愛人故意讓不習慣聽到「同性戀」這字眼的鄉親們，藉由我們之間的對話，不斷受到刺激。


我在心裡思考著，親密愛人此刻的用心良苦，是想教育充滿歧視的異性戀放下成見。而那位尖銳發言的陌生女子，其實說穿了，也是想教育我們這一對同性戀，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傷風敗德的事情。


妳想改變我，我更想扭轉妳，這一場暗中較勁看在我眼裡，竟有幾分戀人之間因期待而拉扯角力的荒謬聯想。


我沒有拉扯親密愛人的衣袖勸她別太投入，因為我心裡突然冒出個念頭：要是我們抽到大獎該多好？這樣我們便能風風光光上台去領獎，讓歧視我們的人，目睹上天對這兩個傷風敗德的同性戀如何之眷顧。沒料到溫吞的我也會如是想，驚訝之餘，不得不承認，即使去諮詢熱線當義工，也參與同志運動多年，當我與不禮貌的攻擊偶然相遇之時，當下還是備受打擊，無法做出更有建設性的處理。像是建議那女子去社區大學，選修「台灣同志文化」課程之類的。


這件事情沒有結局便落幕，唯一能定勝負的只有，我們沒有抽中大獎，指摘我們的女子也沒有。目前還很公平的是，所有的人，不分性傾向，通通都能參加抽獎。而原本抽中50萬元的第一位得主，因為本人沒有在現場，被迫棄權拱手讓人。


而我們這兩個女同性戀很幸運在現場，才能有這樣被言語攻擊的遭遇，得到思索成長的機會。體認到現狀雖然有進步，但同運仍有長遠的路要繼續走。


回家的路上我很阿Q地說：「會不會，她以為我們年紀比她小很多，才教訓我們？一般人不會這樣跟比自己年長的人說話吧？對不對？」親密愛人笑了，緊緊牽住我的手，往我們的家走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