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有良心的人 (幸或不幸？) 站在尷尬的位子上，進步男性之於婦運是如此，「進步異性戀女人」之於同性戀運動，也是一樣。但是「進步異性戀女人 」這個詞太長了，我們姑且暱稱之為「異女」吧；然後一起來看看「異女」有些什麼出路。

先從進步男性說起。進步男性不可能是婦運的主體，也沒有資格成為婦運的主體，因為不管他如何「以女性主義為信仰」、他的「態度」、「觀念」如何改 變，他在這社會裡的物質處境，仍然因為他是一個男的，而處於有利的位置。例如，他可以說出激進的反強暴論述，聽起來像個有女性意識的女人，但是他就是可以 無所畏懼的走在深夜的黑巷裡，這點使他無論如何不能取代女人而成為婦運主體。進步男性與所有男人共享黑夜行走權，女性主義者與所有女人一起喪失黑夜行走 權，因此，女性主義者應當了解：即使進步男性「聽起來」像是同一條道上的，但其實不是。我們跟所有其他女人的命運才是共同的。

「物質處境」決定了誰應該是運動的主體。所以進步男性再進步，也註定只能如張小虹所說的，搖旗吶喊而非運籌帷幄。這不是因為婦運小氣的要反過來懲罰 男人，而是因為，男人不可能與我們共享同樣的物質處境；男人的特權（如黑夜行走權）是結構性的，個別的進步男性不可能「個人式」的放棄它。進步男性只能一 臉抱歉的站在婦運的旁邊。

現在讓我們把軸線拉到同性戀運動上來看。在異性戀霸權統治下，同性戀者的物質處境，有很大一部份是：背負污名、歧視，以及隨之衍生的隱藏身分、擔心、壓力等等。有良心的「異女」，像進步男性一樣，也不可能與同性戀共享同樣的物質處境。

然而進步男性與「異女」的不同就在這裡；男人很難假裝自己是女的，因此他在平日的社會生活中仍可享有作為「男人」的一切；但「異女」卻可以假扮女同性戀，讓自己在生活裡被當作女同性戀來對待，為自己創造一個趨近女同性戀的物質處境。

那就是說，「異女」可以穿得像個女同性戀，走路像個女同性戀，言論立場與說話方式像個女同性戀，還不要忘了影射自己是女同性戀。面對旁人一點點狐疑與一點點驚懼的眼神，也決不澄清，放聲朗笑就好了。嘿嘿，你說呢？WELL, WHO KNOWS !?

然後，等著看會有什麼樣的歧視撲過來。這是「異女」擁有同性戀經驗的重要機會。

我不知道這樣的說法聽起來是不是很荒謬，好像是叫「異女」們自尋死路。可是，我覺得如果「異女」一方面宣稱自己有良心、反對異性戀霸權，另一方面卻 又讓異性戀的臂彎為她擋風遮雨，那才是荒謬的。許多自以為是進步男性的傢伙之所以惹人討厭，就是因為這種言行不一，「異女」與其步其後塵，還不如自謀出 路。對，不是死路而說不定是出路；「異女」的自我意像雖然是異性戀的，可是自我意像的形成也受旁人眼光的影響，「扮裝」成女同性戀，也許可以形成新的自我 意像。扮著扮著，金超群扮成了包青天，鄭少秋扮成了楚留香；「異女」說不定也能以「扮裝」作為自我革命的一種手段。

我並沒有為這個革命預設什麼目標，並不是說：如果你是異性戀者你就錯了，你就一定要想辦法讓自己變成同性戀才是政治正確的。我相信有的人就真的是比 較異性戀。但是所有異性戀都必須了解到一點：你非得起來粉碎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歧視不可，因為只有當所有選項都同樣受尊重、被祝福的時候，你才能光榮的 說，作為異性戀是你的真實情感、你的自主選擇。

「異女」的扮裝並不是為了模糊、解消同性戀與異性戀的差別，只是藉此使「異女」對同性戀處境多一點體會，減少發言時可能的錯誤；而且也讓多一點人共 同分擔社會上存在的同性戀歧視。扮裝後的「異女」還是不等於女同性戀；比如說她不會經歷愛人因為社會壓力而必須離她而去的痛苦，她不會經歷愛一個人卻說不 出口的痛苦，她內心不會經歷自我否定、罪惡感、羞恥等等。而且當壓力大到「異女」撐不住的時候，她還可以趕快變回來。所以前面關於「異女」扮裝策略的種種 討論，都是在面對異性戀社會的情境下來說的；面對同性戀族群，「異女」還是應該儘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性傾向與性實踐，並且善於聆聽。

所以，「異女」面對「你是不是同性戀」這樣的問題，應該有兩種答案。如果問的人是一個對同性戀議題毫無反省的異性戀，「異女」就應該一直跟他 「花」，說些「咦，你終於發現啦？」「給你猜！慢慢猜！」之類有的沒的。如果問的人是同性戀，那基於公平原則，對方既然已經對你COME OUT，「異女」也應該誠實敘述自己的性傾向。

但是「異女」如果扮裝的話，是不是會有「把自己塑造成同性戀代表」的問題呢？

這是一個好問題。可是，先讓我們回到「扮裝」策略的原點：「異女」的扮裝，目的是要「分享」社會中對同性戀的歧視，不是要取代同性戀主體、搶同性戀 議題的發言權。但代言的問題並不是「異女」聲明自己是異性戀，問題就解決；甚至這聲明不會使代言問題變得輕微一點。因為，當 COME OUT 還是一道衝不破的關卡時，同性戀議題的發言人是不適合公開表明身分的，否則其結果很可能是： 「異女」和「進步異性戀男人」可以紛紛表態說自己是異性戀，剩下來的人則陷入「說謊還是強迫 COME OUT 」的兩難。如果「表明身分」的要求很強勢的話，那暫時不能 COME OUT 的同性戀者反而必須匿名消音。

「代言」是一個好問題，進步男性在談性別議題的時候應該想，「異女」在談同性戀議題的時候也應該想。但是怎麼想呢？進步男性解決「代言」的問題，難 道是交代一句「我是男人嘛，所以難免有殘存的父權思想」就了事了嗎？當然不，那只是推卸責任的空話。同樣的，「異女」僅僅表明異性戀的身分也是沒有意義 的。進步男性的「代言」會有問題，是因為他們的發言可能重塑其性別優勢（男的啟蒙者教育著沒有自覺的女人、男的運動理論家教訓著婦女運動者），而且容易採 取「唯心」的觀點來看問題（例如強調男人在性別角色上受到束縛，而少提及具體物質層次上的得利）；凡此種種，代言的進步男性都迴避了自己身為父權的既得利 益者這一事實。

拿進步男性當前車之鑑的話（這可能是進步男性貢獻婦運的一種方式），異女就應該：第一，對異性戀社會發言，啟蒙異性戀者，而非去啟蒙同性戀者；第 二，唯物的分析異性戀機制（例如：某些異性戀者在面對同性戀論述時，會有危機感，就像男人會覺得女權呼聲「甚囂塵上」、男人「好景不再」一樣；這時「異 女」應該選擇唯物的觀點，指出異性戀的既得利益）；第三，在可能範圍內提供勞務與資源，供同性戀運動所用；第四，關於同性戀的主體文化，例如T BAR 文化、Ｔ／婆角色扮演等等，也許還是應該由同性戀自己來談，「異女」要知所收斂。

哇！這麼神聖，世界上有這種「異女」嗎？

我想大概是沒有的。同性戀運動不必對「異女」有任何期待，如同婦運無須對進步男性有任何期待一樣，因為就算他們的正義感強烈到都遵守以上的標準，也 仍然不是運動的主力，只是前來助陣加盟的朋友而已；何況，正義感是那麼不可靠的東西。但是站在進步男性的立場（唉，真尷尬），雖然女人懶得理他，他還是必 須自做多情的自我要求一番，找找出路（否則怎麼辦？）；「異女」也是，位置雖然尷尬，良心還是要有，革命尚未成功，異女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