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一個夢,看到了另一個我的那段悲傷情史。
一直以來,總認為我的腦中有另一個我和我共享這個身體,
只不過她比我聰明、比我冷靜,比我厲害得多。
我常常在夢中看見她的身影。
有時候,看見她用流利的英語或法語和別人交談
(我英語爛到爆炸,法文想當然爾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偶爾,也能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她震懾眾人,是那麼樣的英氣、那麼樣的美
(我幾乎可以感受到她指間流洩出的那股才華的氣息)
我好羨慕,但那些終不屬於我。
昨晚,我也夢見她了。但地點是在我們的舊家,那位於小巷弄內的小平房裡。
我就這麼看著妳,在屋裡屋外忙進忙出。
有時,住在斜對面的那位姐姐會來幫妳的忙,和妳閒話家常。
那位姐姐住在妳家右邊三戶的對面,和你們家相距不到二十米。
我不知道姐姐的名字,但她那清秀的臉龐,總讓人聯想到「悅」這個字。
姑且就稱她為悅姐姐吧。
我認識妳這麼久,好像也沒見過妳喜歡上哪個人,
但畢竟我們是連心的,我喜歡女孩,我想妳也不會差到哪去吧。
更何況,這麼多年來,悅姐姐對妳好,看得出來妳總是放在心底的。
妳沒問過悅姐姐今年幾歲,但看那樣子,約莫大妳五歲,可能十歲,總之看起來是個到了適婚年齡的女孩子。
悅姐姐話不多,但她喜歡小孩子。連你們家中每個孩子的性格都摸得一清二楚,她尤其疼惜你們家裡那個最小的女孩——黑黑的小小的,也不多話,我想對悅姐姐來說也許是心有同感吧。
最明顯的一次,是悅姐姐到你們家院子和大家聊天,她把妳拉到她腿上坐著,我知道妳心裡起了波動。你們家裡那個最小的女孩就坐在妳倆對面,用湯匙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著粥。
悅姐姐又笑笑地說了幾句關心她的話,還開了那女孩一個小玩笑。女孩照樣吃著她的粥,但嘴角漾起了彎彎的笑容。
我看見妳眼裡閃過一絲忌妒。
真可笑,還跟小女娃計較呢。更可笑的是,悅姐姐也看見了。
突然,悅姐姐偷偷抱緊了妳,在妳耳邊低聲的說:「我們在一起吧。」
妳沒點頭也沒搖頭,但整個人縮成了一團,緊緊偎在悅姐姐懷裡,配上那緋紅的臉,倒像是隻熟透的蝦。
就這樣。
每天撥些時間見面,成了妳們兩人生活中的大事。
妳文筆好,還說要為悅姐姐寫一本書,裡頭有小說、有散文,還有詩集。
這本書是要靠時間一點一滴完成的,於是妳找了一本完全空白的書,和悅姐姐說,妳要常常寫、要每天寫,總有一天會把這本書寫滿。
這本空白書的厚度大約兩三公分,妳在寫了大約三分之一時興沖沖地拿去給悅姐姐看。
悅姐姐翻開空白書的第一頁,我就在一旁看著。
第一頁裡就放著一首小詩。詩的內容我不太記得了,只依稀感覺那首詩用字的斟酌與精巧,若是我的情人寫了這樣一首詩給我,我也要感動半天的。
悅姐姐一頁頁的翻,等把這三分之一的厚度給翻完了,她不發一語,放下書,給了妳一個好緊好緊的擁抱。
這樣就夠了。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
過了幾個月,悅姐姐家裡突然發生了好多大事。
悅姐姐的父親病了,於是她必須扛上比以前更重的擔子,妳們見面的時間愈來愈少。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悅姐姐不再抽空去找妳。
妳很慌,做事開始心不在焉,開始嗜睡、神情恍惚,連家人都看不下去。
但妳不能告訴任何人。家人只認為妳少了一個乾姐姐的照顧。妳和悅姐姐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有一天,妳聽見街坊鄰居談論起,住你們家右邊三戶對面的那個女兒,她嫁人了。男方聽說是父親選的。
妳沒有崩潰。畢竟這就是妳的個性,我了解的。
但妳病倒了。臥病在床足足好幾個月。
妳的阿婆跑去悅姐姐家裡罵人,說他們要把悅姐姐給嫁出去怎麼也不早說,害得妳沒有心理準備,就這樣失去了一個如此照顧妳的好姊姊。
他們家人只淡淡表示,悅姐姐早就到了該結婚的年齡,這時候嫁人是理所當然,哪會有什麼問題。
你們啞口無言。
空白書在妳臥病的日子裡早就被文字給填滿。看著這本書後半部裡,那字裡行間的蕭瑟,對照前半本的甜蜜喜悅,說有多諷刺就能有多諷刺吧。
悅姐姐那邊早已沒了消息,他們家人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將她遠嫁他鄉,要重新連絡上也是困難重重。
站在妳的床邊,我一頁頁的翻著空白書。書的封面仍是一片晦白,但內容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字句及感情給填滿。
一直以來,我都是欽佩妳的。妳的才華、妳的出眾,在在讓我惋惜無法將身體的自主權讓給妳。
直到今天。
文字的風采依舊,但人卻已消瘦不堪。
當我翻到空白書的最後一頁,那裡放著的不是妳奔騰的字句,而是一張照片。
一張悅姐姐紮著鬆散的馬尾,揹著孩子走遠的背影。
我不知道這張照片從何而來,但我了解妳心裡的痛。
這痛,不是撕心裂肺,但卻會留在妳心底,痛一輩子。
妳渾身的才華,在此卻再無用武之地。
不論悅姐姐是否被逼婚,也不管她現在的生活究竟能不能讓她快樂,
但日子早已無法回到從前。
悅姐姐不會再回來了。妳懂,我們都懂。
我該羨慕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