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廣告，他就覺得想吐。

所有男的女的，嘴角往上翹。那是作圖作出來的，他們把一些正常表情的照片，將兩端的嘴角都往上調整15度，儘管讓他們只是微微的笑，就造成非常不自然的感覺。

「好噁心。」他想。

廣告想要吸引人注意，也不用做到損害視覺的程度吧！

「票卡插入後，請稍等。」機械的女性聲音響起。「請依顯示金額繳交停車費用……。」

螢幕顯示「550」。

他暗忖，停車場是不是又漲價了！物價直漲，薪水沒漲。他不情願從皮包拿出五百元鈔票，從口袋再撈10、20、30、40、45……。

啊，錢包摸到底了，沒有東西。

「糟！」

只有545元？差5塊錢。

再摸一次口袋，有沒有漏的？

沒有！有沒有其他的錢，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他氣死了氣死了。

這時候，要按下退幣鍵嗎？

他靈機一動！

「再放1000元好了。」

他抽出剛剛從銀行領的一千元，嚕進去…。

「交易成功！」

耶！

他覺得，好久這股成就感了！

「請收…995元。」機械女不慌不忙的說。

他感到有點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反應，機械已經開始嘎嘎擱擱的運作，然後就是，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拿起來看，通通都是5元。

旁邊走過一個美女，剛好倚在她高壯的男朋友懷裡嗲聲的說，「喂，看！」

「吃角子老虎耶！」

他火了，他真的火了！猛一抬頭，雙眼剛好和那高壯男人對上。

那男人，竟然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氣壞了，要搬走這一百九十九個５元硬幣已經夠倒霉了，還要碰到這些人找碴！他悻悻然的，轉頭過去繼續撿錢。只聽到那女的繼續說，「這個人真奇怪，大概是瘋子……。」

「瘋子應該是你們吧。」他心裡想著。

這就是他，經常倒霉的他。他習慣在這樣的城市裡生活。大中午的，剛剛從客戶的公司回來，悶熱的天氣，不止的汗臭，他習慣在當下閉上眼睛，深呼吸。

唉，既然沒辦法改變環境，就只能改變自己。所以，他慢慢的在這一直在倒他霉的環境裡，讓自己至少保持一個清新的錯覺。這是周末到山上靜坐，師父教的。

師父說，眼睛閉上，感受周圍空氣的流動……..

「嗶~~~！嗶嗶！」後面的機車急促喇叭響起，他還沒來得及張眼，機車已經憤怒的從他腳邊呼嘯經過，他的大腿，彷彿感受到那熱騰騰的排氣管所甩出的怒氣。他眼睛終於張開，他的機車也隨之往前衝去，嘩，嚇！差點撞到前方的行人！他一個Ｓ型拐彎避開。

他受不了了，他心裡再次響起吶喊。

「再給我繼續倒霉下去啊？」

連自己都感覺得到，剛剛好不容易詳和的眼睛，再次露出兇光！

畢竟啊，一個人，怎麼會連續的倒霉呢！今天一早到公司就先撞到桌腳，出門又踩到狗屎，收一百九十九個硬幣、被人海瞪、差點撞到人……現在終於回到公司樓下，機車停妥…。

「刮～～～」

「啊，我的腿！」他慘呼，腿刮到隔壁機車。這隻腿，今天大早在辦公室已經撞過桌腳了。

這城市，就是要壓抑、壓抑、壓抑。他一邊摀著痛腿，一邊無聲的咬著嘴唇。到底還可以繼續倒霉到什麼程度！

到底還可以繼續倒霉到什麼程度！

腿沒流血，只有嘴唇被他咬出一絲血，嘴裡都是腥血味。

我這麼倒霉，沒發脾氣已經很好了。

每天都是這樣，他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同事怎麼對他這麼糟，奇怪，大家都不太友善，笑容都很虛假。

客戶就像野獸，無止無盡的蠻橫需求，還要對他們唯唯是諾。

女友打來的奪命連環叩，不接，又要吵架，他真的已經忍到頂點了！

連桌腳也對他這麼糟！他的腿就在這邊，為何就是偏偏要Ｋ到這隻硬邦邦的桌腳。

不發脾氣，已經是對你好了。對你們好了！

你們，包括這個桌腳！

「我忍得很辛苦，你們知道嗎。」他吼。在心裡吼。

好死不死，這時候，老闆偏偏叫了他的名字，到辦公室。他走進去，感覺自己已快要不行了，老闆說著話，他只聽得到嗡嗡的蚊子聲。他覺得今天已經受夠了，氣炸了。

老闆突停。遞出一面鏡子。

「你的嘴角……。」

接過鏡子，他瞄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整個倒退三步。

嚇到他的，不是嘴角那一點點的血漬，畢竟已經乾掉，和他腿上的瘀青比起來並沒有特別的痛。

嚇到他的，是自己的面相。

目露兇光，臉部肌肉僵直，膚色呈無光澤的黑……他看一眼就不會忘記，因為這是自己的臉。應該說，這是一面鏡子，裡面應該是自己的臉，但現在照出來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臉！這臉怎麼如此面目可憎，憎到他自己都驚嚇。

他想起那個噁心的廣告。他甚至想起全民超人。

「微笑」。

他突然對自己下這個指令。不知從哪來的靈感。

「上揚」。

鏡中的他，嘴角真的輕輕的往上了。只有一點點，不到15度，只有5度吧。

只有5度角，周圍騷熱的空氣也突然冰沁了5度，他慶幸自己還能控制這張臉，這張臉還是他的。

「喂，你在幹嘛。」老闆兇巴巴的聲音傳來。他如同驚夢中醒來。

「少年人這麼愛漂亮？這不是照鏡子的時候！是叫你把嘴角的咖啡擦一擦，等一下要見客戶了，有聽到嗎？」

他聽到，他自己笑起來了。

「是是是。」

老闆自言自語，「咖啡喝太多……。」

他走出去。那桌腳再次迎面而來，他的腿，突然敏捷的閃避掉了。

回到座位，旁邊的CD片照到他的臉，他看到，他的臉色轉紅了，眼神也和煦了，嘴角很自然的，保持著一個上揚的樣子。

一點也不噁心。

他想謝謝那廣告。原來，快樂只要嘴角上揚，至少，讓他不會再撞到桌腳。

讓他和倒霉說再見。

城市的上班族，最常作的事情就是「忍耐」。待哪間公司都要忍耐，面對哪個客戶都要忍耐，晴天雨天都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