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樣狼狽醒來的次數已無可計，

即使知道就算熟睡了還是會回到那深藍夜空底下、抵著風、
背對著伏起山丘頂端處、那整座遮掉右下角四分之一個藍月、嚴峻黝黑不透光、
覆蓋了厚厚一層濃霧的森林。

也知道兩肩中央靠左側、脊椎後約一個拳頭寬的距離、
那莫名強烈的引力總是如聲浪般陣陣呼喚，
無法抗拒但脖子卻怎麼也無法轉動，時而遠望時而撲近但那視角那目光也總不曾改變過；

一次又一次地，想往前逃脫、從山丘上往下狂奔要躍出了的當際，
卻側眼驚覺矗立在山丘之上的懋黑密葉、張牙舞爪似地往距離臉龐一公分處貼近；

即使
總是在此時腿軟得似乎無法拔起、從膝蓋開端垂直向下麻木無知覺地、
快整個滾跌入谷底了的當下，怵地驚醒。

(還是得睡阿)

現實的重擔無形無色無香無味。

雖不如那境快要伸抵背後的巨大壓迫感，
但每個月飛襲而來的水電瓦斯房貸車貸信用卡帳單保單乃至於稅單，
真的能讓人一不小心、站不穩地摔到金字塔最底端那、專門埋下人屍體的壕溝內。

這樣日復一日、串月成年，用許多人類的經驗方程式讓自己成為更有效率的行動屍體、
將所有思考屏除、能量全部轉換到廉價的勞動力後換到一項又一項維持肉體外觀不腐敗的化工製品：
噴的抹的擦的塗的吃的喝的漱的洗的甚至戴的束的塞的植的...
但剝除了這一層又一層精心鞏固出來的肉相之餘，剩下的是甚麼呢?

(是阿..剩下甚麼呢?)

翻開細看懸宕已數月、轉手好幾個業務後、被店長強烈委託
『佣金非比尋常又事關店譽故非達交不可』
接著又以分享黃金秘寶似地姿態眼神悄聲說『這次就看你表現了』的案件，
密密麻麻的條件又圈又劃線地提醒著這個不可那個不可。

人到底甚麼資格可以對自己以外的萬生眾物要求如此嚴苛?

(而我又是甚麼資格竟因為對萬生眾物感到憫惜抱歉而無所挑剔地將種種種種概括承受?)

阿蘇仔細檢視著：
位處偏遠、
交通不易、
屋齡老舊、
長年破損無修管重建...

相信不用專家來分析，看到這裡就九成七判定是無法成交的案件，
除非地幅夠廣平還可以當成純粹土地買賣，
偏偏這貧瘠山坡上(九成八)、又是畸零地型(九成九)，
徹底是投資客避之唯恐不及的燙手山芋。

且後面圈了紅圈又以螢光筆強調的重點，
更讓這僅剩的零點一成空間給緊實軋得如同資源回收場碾出的無縫隙鋁罐牆：

" 買方若要入住需全家為男丁，不可有女性。"


阿蘇挑了眉皺著鼻子沉思，這是哪門子的賣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