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週刊：大陸地下同志網路電臺

鳳凰週刊 潘陽 胡佳桓2011-02-20

周江擁有雙重身份，工作日裏，她是端坐在直播間的大陸某省級廣播電臺主持人。而當她遠離熟悉自己的聽眾之後，回到家中的周，又會定期參與一檔網路電臺節目的播出，並不以真名示人。

網路電臺的世界，對於她而言更為親近。作為一名同志，周透過網路廣播的發聲，正在聚攏著這一群體的人氣。當在現實世界中少有公開的情緒釋放出口時，周江所主持的網路廣播，就成為了這一群體的言論集散地。

實際上，由於並沒有在視聽管理部門備案認證，周江所從事的這項網路廣播工作，並不被大陸互聯網法規所認可—也就是說，這是地下網路電臺。

此類情況，在大陸的各大同志交流網站中並不鮮見。自2004年後，各同志交流網站都以建立網路電臺，作為進一步增進同志資訊溝通的隱秘通道。而電臺背後，一般都有一個同時線上數超過百人的同志網站作為支撐。

在香港，或是臺灣的新興網路電臺中，承擔同志交流功能也是其特點之一，但又不盡相同。比對兩岸三地的網路電臺生態，亦可折射出當下三地的政治、文化現狀，透過網路電臺聽到兩岸三地多元的聲音。

周江稱，其所服務的地下網路電臺，從主持人到節目導播，所有運轉都靠同志義工。

無酬運轉，幾乎也是地下網路電臺的常態。限於條件，其所有的製作播出流程都是利用網路免費平臺。電臺義工一般在家中使用私人電腦完成一期節目的製作，然後上傳到線上視（音）頻網站，或是網路存儲站點。聽眾則通過下載的方式，收聽到這些節目。

節目設置與傳統電臺並無區分，加上有些主持人自身就是專業人士，使得一些地下網路電臺的製作也頗具水準。而其內容，也鎖定在了同志這一群體所感興趣的話題，比如同伴之間的相處之道。

在有些節目中，甚至還會出現教授聽眾如何愛撫同性伴侶的刺激話題，尺度較大陸傳統電臺的午夜賣藥廣告更為游離。

其中規模較大的地下網路電臺，還擁有自己的出版物，並在北上廣一線城市的私人書店出售，其背後都依靠著一個自發組建的民間同志公益組織，圈內稱為同志NGO。這一類組織的成員向記者介紹，他們會定期舉辦集體活動。

據記者瞭解，類似的組織在各地還分佈有工作組。

無論是節目製作，還是衍生出版物，都是打擦邊球的謹慎嘗試。因為一旦嚴苛深究，其派生的網路電臺節目與出版物，都在一定程度上與大陸現行的法規相抵觸。

不過這種地下狀態，在某些地區也會發生反轉。大陸媒體曾報導過的“彩緣新疆同志情感廣播”，就是特例之一。

2007年，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當此網路電臺的創辦人正在酒吧進行同志公益宣傳時，被當地電臺的編導看中，並邀請一起合作開辦了一檔以同志為主題 的電臺節目。此前，創辦人已在2004年向本地衛生部門提交申請，要求進行同性戀的防艾預防工作，他的申請很快得到支援，彩緣新疆同志工作組掛牌成立。

該節目在烏昌音樂之聲廣播電臺開播，覆蓋整個烏魯木齊和昌吉地區，回饋良好。半年的合作期結束後，這位自身就是同志的客串嘉賓，對於能在主流媒體探討同性戀話題頗受鼓舞，遂自籌資金，創辦了“彩緣新疆同志情感廣播”，以錄播形式供下載收聽。又半年後，實現了網路直播。

與此同時，一家專門從事愛滋病易感高危人群干預工作的公益性公司，在工作組的基礎上組建起來。

從成立工作組到組建公司，接下來，以網路電臺為研究起點，創辦人陸續接手多個同性戀愛滋病的國際研究項目。由於能接收到相對真實而又集中的同性戀群體資料，衛生部愛滋病專家諮詢委員會委員張北川、大陸社會學家李銀河等人也將他的網路電臺納入研究視野。

新疆當地電視媒體，從防治愛滋病的立意出發，對這一特別的網路電臺也進行過專題報導，這在大陸主流電視媒體中極為罕見。當地從事防艾工作的專家在訪談中坦承，防艾工作容易讓同性戀者產生戒備，但以這種形式進行同性戀防艾宣傳，令同性戀群體接納起來更為容易。

儘管創辦人稱，並未如外界傳說那樣從政府獲得薪酬待遇。但由於自發探索出一種有效的防艾控制手段，網路電臺的創辦人也多次受邀參與《烏魯木齊關於愛滋病防治條例》政府提案的聽證會，這也成為來自政府層面的一種認可。

身份歸屬的模糊，加上群體本身在大陸社會所具有的敏感性，使得主流社會幾乎看不到同志人群的獨特社交方式。頗具意味的是，大陸互聯網監管當局對於反 動、黃色網站的打擊力度極大，但同性戀網路電臺節目，可以自由上傳到線上視（音）頻網站不被遮罩。網路電臺這種不見面的交流，也正好符合同志需求。

事實上，綜觀大陸目前流傳的同性戀網路電臺，其社會組織化程度單薄，且並非本土原創。多名網路電臺負責人向記者表示，在創辦網台時，他們都曾不同程度地參照臺灣同性戀網路電臺作為標杆。

在臺灣，這樣的同性戀網路電臺比大陸更早，更為專業，不僅上下游產業鏈豐富，還有廣播劇等多種電臺產品。

最初影響臺灣的同志網台，開辦時間可追溯至1999年。但被大陸同志網台人士認為極具借鑒意義的臺灣網台之一，是一檔在2003年7月啟播，名為“拉子三缺一”的深夜節目。節目內容以宣導同志經驗分享為主軸，面向全台女同性戀群體。

在“拉子三缺一”之後，臺灣又有數檔同志廣播節目上線，台媒評價“過去在主流媒體難發聲的同志族群，如今在廣播中逐漸找到一片天”。

此外，在其他一些並無設置專門同志節目的電臺，出於落實性別平權的考量，台內節目也自動將同志列為收聽群體，不再避談這一話題。

實際上，就在臺灣第一檔女同性戀廣播開播之前兩個月，香港同志電臺也已正式啟播。由於是廣東話播音，對內地的輻射力並不如稍後開辦的“拉子三缺一”。

但話題開放所帶來的副產品，即是網台管控尺度的拿捏。“拉子三缺一”節目曾因播出教導女同性戀者使用安全套的描述，以及模仿各國女子做愛時的叫春， 遭台新聞局依廣播電視法開出“違反社會善良風俗”的九千元罰單。後電臺方上訴至高等行政法院，歷時1年3個月，經三任新聞局長更迭之後，獲得勝訴。

台高院認為，多元開放社會中，同性戀並非不可供公眾討論議題，相反有廣泛討論的必要，該段內容（叫春）固然毫不修飾，但不能將該內容抽離以觀，應將節目內容作客觀判斷。

這一判例在島內同志群體中引起轟動，成為臺灣同志電臺發展的路標。對於大陸同志而言，這也是一個相當正面的消息。事實上，從兩岸三地來看，活躍於網 絡電臺的議題，多是在主流社會中不被重視，甚至被抑制的聲音。同性戀話題只是其一。通過其政治發聲的不同音量分析，指標性則更為明顯。

在臺灣，不僅網路電臺公開評論藍綠兩党，南臺灣還一直活躍著地下調頻電臺，每逢選戰就會發揮吸票作用，成為民進黨在最後關頭的秘密武器。

在香港，2005年泛民主派就曾舉辦傳統廣播電臺，覆蓋範圍包括香港島及九龍大部分地區，並同時透過網路廣播節目。但限於法規限制，一直未合法化，屬於地下電臺。圍繞電臺牌照的審批與否，2008年前後還鬧出“香港地下電臺風波”，泛民主派電臺的發聲不易，可見一斑。

與此同時，類似臺灣地下電臺的網台，卻在香港流行起來，泛民主派也退而求其次，找到了討巧又廉價的輿論平臺。

《聯合早報》報導稱，香港網路電臺近兩年已飆升至接近700個，幾乎是泛民團體的天下，網台有望成為泛民主派在選舉期間的重要助選手段。作為香港“80後”和弱勢社群發聲的管道之一，網臺上揚的收聽率，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民情走向，也凸顯了它們的政治功能不可低估。

在多檔網路節目中擔任主持人的香港青年林匡正稱，相對而言，網路電臺的言論尺度要寬鬆。事實上，香港電臺名嘴鄭經翰和黃毓民因一連串的恐嚇事件被迫“封咪”（停播）之後，也是通過個人開辦網路電臺的方式“復活”。

而在實際功能發揮中，2008年的立法會選舉又是經典一役。所花競選經費不超過300萬元港幣的社民連，得票率達10%，成為全港眾多政黨中的最佳。事後港媒分析文章指，網台和互聯網的成功動員，都是成功因素。

反觀大陸，其網路電臺多脫胎于傳統媒體，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將節目全面上網，僅是作為一種媒體形式的延展。在互聯網管制的背景下，取得牌照，可以運轉的所謂民營網路電臺，則少之又少。在這些民營網台中，音樂清談類節目又佔據主流。

當大陸同志網台的主持人，對著話筒不經意的說出“族群”、“發聲”這樣的典型臺灣國語辭彙時，印證出真正受臺灣網台“吹風”效應影響的產物中，同志 廣播尤為醒目—臺灣不僅有比香港的政治網台更為傳統的地下調頻電臺，並且在同性戀網台的發展方面，較大陸的段位也更高。（文中周江為化名）（愛白網注：上文出自《鳳凰週刊》2011年第04期 總389期“鮮時事”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