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從北一女校歌到銘傳金釵

【聯合報╱平路】

 

上個月，網路有系列文章，批踢踢出現「請問有沒有北一女進入戒嚴狀態的卦？」原因是北一女新上任的校長與學生社團間生出齟齬。當時，學生要求楊世瑞校長講清楚，譬如，為什麼要增加朝會的時間？朝會在章程上功能是頒發獎項、凝聚愛國精神、生活常規宣導等，新校長要的是哪一樁？

新校長的治校理念將逐步展現，學生們也有機會詳加觀察。尤其對北一女這標竿女校，要求學生志氣高昂一肩雙挑的同時，是不是校園裡驅之不盡，始終藏著一縷意欲女性就「範」的幽魂。亦因為這樣，北一女新校長的下一步尤其值得關注，既然新人新政，就看新校長是否一併檢討…譬如校歌歌詞「為國家盡至忠／為民族盡大孝」，這是什麼年代的東東？

即使是救亡圖存年代，為國家盡忠／為民族盡孝說法也引起疑慮，以集體壓制個人？是不是法西斯主義伏筆等等？遺憾地，北一女校歌唱了許多年，多少學子跟著哼哼，不自覺怕也魔音入腦，潛意識裡增加困惑。換句話，那一縷父權幽魂，對成長中的女性有可能影響深遠，從此，自我的伸張多少伴隨著內疚與不安…

校園裡，如何遂行性別角色的教化？另一個例子是，今年十月一如往例，銘傳的金釵隊伍成為國慶「嬌」點。

看似鼓勵多元的台灣，為什麼每到國慶場合就破功？金釵條件包括「皮膚要好，臉上不能有痣」，髮髻高聳旗袍曲線貼身，一律踩七公分的高跟鞋，為接待外賓？為國家門面？為了怎麼樣的召喚，學生天天辛勤地咬冰棒棍練出「完美笑容」？

國慶金釵源自蔣介石時代，至今還掛在銘傳網站上的說詞更顯時空錯亂：「選拔會場上，包德明創辦人以閱人無數的銳利眼光，一個個仔細端量，…包創辦人說，端莊看眼，富貴看眉，經過嚴格的選擇，最後四十位，就組成了史上最強、最夢幻、最美麗的團隊了！」

一年一年，媒體對國慶金釵充滿了窺祕視角，這位像桂綸鎂、那位有慾照外流，指指點點，圍繞著女學生的容顏與體態…

難怪婦女新知等團體看不下去，再度疾呼，校園的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哪裡去了？

若從心理層次看，為什麼女學生甘心穿塑身衣梳包包頭？這齣把自己塞進婦聯會年代旗袍的Cosplay裡，國家門面、學校榮光的說詞是藉口？還是以「大我」合理化「小我」犧牲的認知情境？

一般而言，愈是集體的召喚，愈可能含著對弱勢者的抑壓。國家大典上看得清楚，「金釵」或者「美女陣」的形象溫婉乖巧，強化的總是最傳統的性別角色。北韓的例子不必多說，譬如北京，每逢兩會期間總有一群纖肥合度的妙齡女，時而穿梭接待，兼為國家領導服務（注）。

我總好奇，這類大典的所謂「亮點」、「嬌點」，功能是什麼？擺設？櫥窗？是飛上枝頭的機會？還是無聊時以供意淫的風景？我當然也好奇，號稱婦女撐起半邊天的「新中國」，多年下來，怎麼看不見男服務員恭敬地倒茶添水、台上的女性國家領導們閒閒地瞇眼品茗？

回來說台灣，從銘傳到北一女，從國慶金釵到盡忠盡孝的校歌歌詞，號稱性別平等教育的校園，還徘徊著多少看不見的父權幽靈？（注）譬如十七大與十八大，都流出江澤民緊盯倒茶美眉的鏡頭，傳為網民笑料。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