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去看《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嗎？

◎張亦絢

一定要去看《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嗎？這幾天一再被問到時，我的答案都是「一定要去看」。推薦一部電影，原則上都要看過才推；但我願意破例不那麼謹慎，這完全要從這部片的導演阿布戴．科西胥（Abdellatif Kechiche）是什麼樣的導演說起。

2007年他的《家傳祕方》（la graine et le mulet）是一部令許多人激賞不已又津津樂道的電影。具有北非突尼西亞（前法國殖民地）背景的他，除了將一個看似簡單的「我想開店」的故事，變成對法國社會殖民主義殘存的有力批判，更因為承先啟後的導演技巧，而使電影一躍成為當年最能夠反映「法國時代性」的標誌──由科西胥而來的「新法國風味」，不再是紅酒香檳，不再是麵包乳酪，而是象徵法國新移民與法國全體國民共和共生的「酷司酷司」──這道在北非家庭中具有濃厚共享情感意味的佳肴，從早年在法國被當成未必上得了檯面的「異國食物」，到愈來愈受歡迎，進入各級學校餐廳菜單中，以至於成為今日每個法國人都會吃到（幾乎也會做）的家常菜、宴客菜，可以說是，一道菜寫盡法國對抗內部殖民的味覺史。

我自己最喜歡科西胥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實在鍾愛他將社會問題提升到童話境界的那種能力。這使得他的批判是冷，但是整體情調還是溫暖；寓意殘酷，但就像民間故事一般，在狠狠教訓的同時，總也不忘傳授以生活經驗、智慧與希望。看他的電影，絕不會用腦過度，所有學到的東西，可以說都是不知不覺地。

就電影論電影，科西胥的作品充滿意義懸疑性、令人絕對想看到底；就它變化素材的時間點與方式來說，我們不能不歎服它揭發當代法國社會問題的深厚功力；許多論者將他視為法國大導演雷諾瓦（Renoir）的繼承人，說的就是他特殊準確的時代敏感度。有回我在巴黎的大學電影院看雷諾瓦的老電影，電影完後，全場觀眾自發性地起立鼓掌（那麼無休無止的鼓掌，使我覺得雷諾瓦的鬼魂都要跑出來了）。我每星期在同一地點看兩部以上所謂的經典電影，但這樣全場人心激動的盛況，可說絕無僅有：法國人最愛的，說來還是最能夠批評法國人的電影。這或許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是種深層文化共識。而科西胥，可以說，就是這種可以深得人心、打動法國不同文化背景觀眾的「社會導演」、「國民導演」。

這樣一個深具反殖民性格的導演，選擇去拍少女同志，這就像是寫〈蘋果的滋味〉的黃春明或寫〈菊花夜行軍〉的林生祥，寫出以少女同志為主題的小說與歌謠一般──這能不讓人驚奇與期待嗎？這除了是一個藝術工作者勇於自我挑戰「轉換歌路」的現象外，幾乎也像，如果有天小津安二郎拍床戲（小津本人對這類東西有古板到令我偷笑的態度）一般，我會非常、非常放心建議所有年齡可以進電影院的男女老少：去看去看，別害羞──各位，我們千萬不要為了那「總長加起來合計十分鐘的性愛戲」而忸怩不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