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雲：茱蒂佛斯特，和她的摩登家庭

全球知名女星茱蒂佛斯特（Jodie Foster）在幾天前發表了一席與出櫃有關的演說。她選擇在接受金球獎的終身成就獎，這個象徵著個人生涯高峰的致詞上，對著全球同步觀賞的觀眾，向生命中支持她的重要力量：她的前愛侶、一雙兒子以及她的母親致意。

台灣在內的多數媒體也很快地在第一時間點報導她公開出櫃；然而，仔細閱讀英美各家媒體的反應，卻有許多值得細嚼的地方。英國獨立報的記者認為，她給 了一席「非出櫃」（“not coming-out”）的演說。「她給了一席出櫃演說，或者，應該說是一個關於不出櫃的演講，說她不需要出櫃，因為她早就出櫃了。」

這的 確是一個非典型出櫃。茱蒂佛斯特以宣布單身取代宣布出櫃的話語，的確巧妙地將她是女同志這個好萊塢公開的秘密，變成一個被認知的公開事實。從頭到尾，茱蒂 佛斯特沒有使用「我是同性戀」這樣的話語，她述說的是對合作夥伴、前女友與家庭的愛與謝意，以及從三歲開始演出，經歷青少女時期向家人與親友出櫃，一路走 來，如何在各種困境中，努力地想要過一種「正常生活」的心情。

新聞之後，開始有一些評論帶動了同志社群與影迷激辯她的這個高調出櫃是否來得 太晚。以美國知名數位新聞赫芬頓郵報（Huffington Post）為例，批評者認為，當還有許多弱勢同志面臨歧視與霸凌的威脅時，「隱私權」就不該成為擁有權勢、資源與影響力的名人們用來辯護自己不出櫃的理 由。但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同志以及「直同志」們認為，是否出櫃以及如何出櫃原本就是個人選擇。如果同志們希望被尊重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也應該尊重其他 人的選擇。「她沒有虧欠任何人！」一位支持者這麼說。

還有人認為，茱蒂佛斯特早已對與她真實互動的親友們出櫃；與同性伴侶在一起長達十六 年，共同扶養兩個小孩成長，她並沒有刻意隱瞞性取向。況且，任何人若是曾經像她一般在青少女遭遇被瘋狂影迷跟蹤、甚至刺殺總統來引起她注意的震撼，都會理 解她為何選擇低調地在私領域、而非在鎂光燈下作一個「公眾同志」。

無論茱蒂佛斯特的公開出櫃是否來得太晚，看著頒獎台上展現強壯肌肉神采奕 奕的她，我覺得，在這個青春女體汰換迅速，單身經常被污名化，熟女情慾鮮少被重視的好萊塢氛圍中，一位廣受肯定的女明星，能在五十歲時，帶著歡慶語氣對著 全球攝影機說：「我五十歲了，我單身」，就是一個令人振奮的畫面。當下，我腦中想到這句話：「循規蹈矩的女人很少創造歷史」（well-behaved women seldom make history）。

另一個值得玩味的地方是，她用摩登家庭（modern family）來形容她和前愛侶以及一雙兒子所共同建立的家庭，她是這麼對他們說：「謝謝你，辛。我真以我們的摩登家庭為榮，查理與契，他們是我繼續呼吸 存活的原因。我的血與靈魂。我的男孩們，假如你不知道，這首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你們而做的。」

「摩登家庭」這個詞彙，來自2009年至今，紅遍全美國的熱門電視喜劇。故事的主軸環繞著老父親與其成年兒女開枝散葉長出的三個家庭：一個是老父親與哥倫比亞移民女性的再婚家庭，一個是女兒的傳統異性戀核心家庭，另一個是兒子與男友以及認養小孩組成的同志家庭。

不 少美國的學者與社會運動者認為，從「同志亦凡人」（Queer as Folks），「拉字至上」（the L word）到「摩登家庭」，這些電視劇對改變社會中長期存在的同志歧視，發揮相當的效果。特別是打入主流頻道的「摩登家庭」讓人感受到這些看似非常不一樣 的家庭，其實他們的愛與關係，以及所有家庭關係中存在的各種矛盾與不完美，在本質上沒有什麼差別。「這些態度的改變並不是巨大———他們無法將死硬派變成 聖人。但，他們有滾雪球般的效果」，一位明尼蘇達大學研究傳播的教授這麼說。

電視文化再強大，仍然只能是虛構的故事。從媒體第二天發佈的她 和兩個眉清目秀的兒子充滿迷人風采的照片，我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生活中的摩登家庭，他們準備好了，自信地在全球影迷們的目光下公開出櫃。這個摩登家庭，有 兩個分手後仍然相互扶持的女同志，還有兩個在女同志家長呵護扶養下成長的十四歲與十二歲青少年。

台灣社會有各種各樣的摩登家庭存在已久或正在浮現：同志家庭、新移民家庭、單身家庭、再婚家庭等。他們不再只是少數，更不是異類，他們正摩登。從未經歷分離與重組的異性戀核心家庭，反而已經開始變成傳統。

讓我們用心傾聽這些摩登家庭，其多彩各色的不完美故事：他們在仍然充滿許多歧視與差別待遇的現實生活中所面對的掙扎，以及所擁有的愛與喜悅。

茱蒂佛斯特在演講的末尾，希望我們期待她的下一個五十年；我也期待，在下一個五十年中，所有現身與未現身的摩登家庭們，將一起開創人類家庭的新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