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e影子》 (完)
本帖最後由 assassinsilvers 於 2015-5-11 13:31 編輯§ CH1
我回味著她的吻，心不在焉地做著手上的事。
跟她親吻的感覺真是美妙極了！又燙又軟的兩片櫻瓣，微微的熨在我的雙唇上，由淺而深、慢慢慢慢加重節奏。靈巧柔滑的舌頭輕輕撬開我的牙齒，釋放出一道道既急又猛的電流，放肆地在全身竄動。首當其衝的舌毫無抵抗能力，只能隨著她的旋律、失去方向感般旋轉。因為靠的很近很近，棲息在她眼皮上、她長長的睫毛，略帶顫抖，刺刺癢癢的扎在我臉上，她的雙手撫在我臉頰上，輕輕的摩娑，偶爾搓弄我的耳垂，快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電流引起的酥麻感在全身共鳴著。
我毫無羞恥感的戰敗了，甚至，我想要更多、更多這樣的感覺。
奴性不要臉的甦醒了，我覺得我可以為了得到這種感覺，做任何她開口要求我做的事，而且一點也不會介意。
她在想什麼？跟我一樣嗎？還是在想什麼別的？我還來不及想清楚這個可能，下一個可能性又蹦出來，一瞬間很多很多想問的事情在腦子裡飛竄，我都來不及記住我到底想問什麼…然後，又是一陣電擊、逼得我繳械，不能自己，我只能徜徉在她賜給我的快感裡。
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想到前天，回家時聽到鄰居在管教小孩，激烈的語氣不像是在溝通，而是吵架。
但是，家長方比較強勢，狠狠的丟下一句『同性戀不符合社會期待！少在外面給老子亂學那些有的沒的！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而小孩只是囁嚅了幾句，然後急著澄清『反正我不是啦！』就吵完了。
我沒聽清楚那句不夠勇敢的話是在說什麼，但我覺得有一點點難過。
他如果真的不是，那就好了。
但如果他是的話，那他是不是從今以後、永遠的失去對爸媽說真話的權利了？
回家後，我試探性的提起這個八卦。
『這種事我是不介意啦，不要發生在我們家就好。』媽默默的聽完了我的敘述，然後如是說。
我試著反駁幾句，畢竟公眾人物公開出櫃、戲劇、文學、電影、同志遊行…等等事情，都已經漸漸的在生活化，甚至有許多國家早就公開承認同志婚姻。同志爭取平權的活動，就像二戰後女性爭取基本人權一樣，需要大家一起推翻舊有的框架，需要大家一起承認自己的自私和自以為，去勇敢改變那些被世界默認的、不合理的潛規則。社會一直在改變，有更多的良知正在漸漸甦醒，我們要努力縮短世界上的不平等差距，世界才會變得更好啊！
「欸，這個好好笑喔，轉給妳，妳要看喔。」旁邊打LOL的老妹表情嚴肅，正在乘勝追擊。「好啦！不要吵。」隨著戰爭白熱化，她的眉頭也越鎖越緊。媽完全沒上鉤，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她把自己關在那塊跟手掌差不多大的世界裡了。
我無奈地窩回房間，繼續回想剛剛還讓我如癡如醉的吻，但此刻已經沒那麼有感覺了。
E跟我和一般的女孩子沒什麼不同：我們化妝、愛漂亮、討論新一季的服裝或配件，聊時事、努力念書、喝下午茶，看到喜歡、便宜又好用的小物會尖叫，all pass了也會想辦法省錢去吃頓大餐慶祝，即使可能有幾科是六十分低空飛過。我們也和一般的青少年完全一樣，渴望談一場美好又印象深刻的戀愛。
我們既是朋友，又是情人，我們是情人知己。如果沒有十指緊扣，和我差不多高的她走在路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對閨蜜。我們的價值觀很接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很相似，個性上則是互補。我們互相關心、珍惜對方，這樣的相處模式跟普通的情侶沒什麼不同，我敢說，跟某部分的情侶比起來，我們處的好太多了。
雖然這一步對我們來說還很遙遠，但，如果我跟E可以走到那一步，去掉浪漫的成分，我們的床上運動根本不需要避孕，因為我們不可能有『鬧出人命』的困擾。當然也就不會有什麼想不想負責任的問題，我們只需要擔心會不會因為手沒洗乾淨而發生細菌感染、只需要對自己還有對方負責；大不了，如果想養小孩就去領養一個，反正這個社會沒什麼責任心、養不起孩子的人很多，不想養小孩，養隻毛小孩，或是認養幾個貧窮國家的孩子什麼的，也都很好。
同志只要公開出櫃，異性戀的比例就會下降嗎？這只是恐同的一種說法吧。
公開出櫃的同志變多，世界的人口就會銳減嗎？可是人口已經爆炸了耶。
同志之間的愛沒有正常夫妻那麼堅定？但是許多國家的離婚率都在逐年上升啊，而這些國家多半都沒通過同志婚姻合法化。
同志對待被領養的小孩的愛不是真正的愛？這更荒謬了，為什麼要說的像是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虐童與獨居老人的問題呢？再說了，「愛」到底是什麼，也根本沒有人能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
男生跟男生、女生跟女生在一起，到底有什麼不好？我完全不懂媽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懂那些反對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種事…想的越多就越煩。嘆一口氣，我點開瀏覽器，按下快捷鍵，卻發生了更讓我傻眼的事。
Grooves居然閉站了！天啊！這個世界怎麼了？
『shutting down』兩字戳進我的眼睛，我忍著痛，繼續讀下去。然後我發現了他們閉站的理由──版權問題。
我沒有繼續把文章看完。不是因為太長、或是我的英文能力不夠好，我只是理解了，他們正在做他們覺得對的事。
§ CH2
「欸，你們知道你們現在剩幾次上課就要考試了嗎？」老師推著眼鏡，停頓一下，放下只寫了一半的數學式，轉頭看著還在努力做自己的事的大家。然後繼續接著說，「我有發調課的通知道大家的信箱裡喔，記得去看。今天是星期五嘛，然後下下禮拜考試，這天的課調到這天跟這天…」老師在角落的空白畫了一個簡易的月曆，箭頭牽來牽去的，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的每個句子都很有殺傷力。「所以就只剩下四堂課囉。現在還不懂第一次小考內容的人，已經可以開始準備了，知道嗎？」稀鬆平常的語氣其實藏著一點點殺氣，其實就是『再不開始準備我就要當人囉，知道嗎？』的文言文版。
聽到老師這麼放話，大家開始努力拜託老師洩漏考試內容。
「呃，就是從最基本的Fourier開始啊，然後Fourier Sine跟Cosine…」老師回憶著這兩個月來上的內容，「…反正很簡單啦，我已經盡量出的比歷屆都還簡單了。是說，你們考完這次期中，大二就要結束了耶。唉呀，然後就要上大三了，然後就大四了，然後就畢業了。啊，抱歉，是不是有些人會延畢啊？」用誠懇的語氣說出不想被拆穿的內容，一直是數學老師的專長。聽到這裡，就算想到考試還有一個多禮拜，心情還是無法輕鬆起來。
託他的福，下課之後大家都開始緊張起來，暑假要做些什麼突然變成一件很夯、很重要的事。
「欸，你們暑假要幹嘛啊？這次的暑假感覺好像很重要欸。」D滑著神魔之塔，頭也不抬的說，語氣有點迷惘。D已經報名越南志工，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實是去把妹的。
「工作啊。唉呦，實習到底有沒有上啊？我都特意選了外縣市了，應該沒什麼人跟我競爭吧？結果可不可以趕快出來啦！如果沒上，我要排別的打工欸！」S不耐煩地盯著手機，她已經刷新頁面十次了──在兩分鐘內。對S來說，暑假一直都沒有別的選項，工作絕對是第一首選，只是做什麼的差別而已，她老早就報了實習，但結果一直都還沒出來，讓她覺得很度濫。
「…我比較煩惱專題的事，真的很難決定。每個看起來都超無聊的，沒有興趣啊！」說是這麼說，但看著W手上的paper，上面的字只要眼睛距離紙面超過一截手臂的長度，看起來就會像是好幾列螞蟻在爬。其中，黑螞蟻是原本的文章，藍螞蟻是W不斷增加的筆記。我已經快要覺得整張都是藍色了。
「當然是我托福先來個750、拿回車子然後跑趴啊，長假本來就是拿來玩的好不好。」Z拿著鉛筆在巴掌大的單字書上做筆記。三天前他開車帶女朋友去北海岸，酒駕，結果車子撞壞了，幸好進口車鋼板夠硬，兩個人都沒事，但他爸說如果這次暑假沒考到托福藍色證書，送修的車子就不幫他領回來了。
「C呢？妳要幹嘛？」參考過大家的意見之後，D問了還沒說話的我。
「我實習已經上了，然後還有之前接的家教，所以我一到五要去上班，然後六日去家教。」我公式化的回答。左式的Fourier Integral還殘留著老師剛剛語焉不詳的問題，自動變形成了我解不出來的問題，我盯著三分鐘前寫下的等號，對於暑假、對於考試、對於現在和未來這些事。腦子裡是一片令人畏懼的空白。這就是我的青春嗎？
老實說有的時候我也迷惘，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念這個科系的？我很喜歡工程嗎？我以後真的要做跟這些相關的工作嗎？如果要做，那我要做什麼？不做的話，我又可以做什麼？
D的問題太困難了，我也知道這次的暑假應該會很重要啊！我不知道大家是真的知道自己想要幹嘛，還是就事論事的回答D提出來的表面問題。但我覺得我回答不出來，只好說說已經排好的計劃。
無論是網路還是實體店面，各式各樣的人生規劃書、教別人成功的書、不知道是哪個人的人生勵志文章，都在告訴我們規劃很重要。但這根本是廢話啊，我也知道規劃很重要！如果我今天是個社會地位非常崇高的人，我也可以來寫個人生傳記，告訴大家我是怎麼成功的、我如何把握那些被我發現的機會、我怎樣勤勉、我多麼努力。但事實是，馬後砲很容易，當下就要抓住機會卻很難。難的不是能不能抓住什麼機會，而是敢不敢賭上自己擁有的全部，去追求沒有人能看得清楚的『未來』。
記得考大學的時候，學校老師說『考個好大學，任你玩四年！』我想他大概只是為了押韻。高中的補習班老師，在我們大考前一個月跟我們說『放手去豪賭吧，反正你們現在也沒有什麼可以輸。』這話說的還比較有道理，的確，那個時候的我沒有名聲、沒有地位，有的只是熱血的一蹋糊塗的青春，我除了在學校、課本、講義裡學到的那些，真的沒什麼好輸的。國中考高中天經地義，高中考大學理所當然。
但是，大學畢業了，我要考什麼？我依然什麼都沒有啊，可是這次的青春，我已經輸不起了。考上這個科系，我花了很大的代價，學到『沒有人的青春經得起輸』這件事。在人云亦云的升學制度裡我並不突出，相對的，我也真的沒有什麼特色。順利的話，兩年後就要畢業了，屆時，我要拿什麼跟別人比？
我有什麼可以跟別人比的？
「什麼？你們暑假都已經決定好要做什麼了喔？」G跟班上大部分的同學一樣，每天光是煩惱要不要買LOL新出的角色，就已經非常頭大了。如果現在給他一張剩下五分鐘就要開演的電影票，跟他說《玩命關頭7》和《復仇者聯盟》只能選一場看，他大概會立刻昏倒。
「對啊，他們都超快的！只剩S不知道要去實習還是打工。」像是看到救星一樣，D把手機塞給靠過來的G。「哥快幫我，我要死了。」
「要是公司那邊決定快一點，我早就排好了好不好！」S無奈的又刷新了一次頁面，這次終於有新消息了。「天啊，我上了！耶太棒了！」
S跳起來轉了好幾圈，像是中了樂透頭獎，而剛剛看起來對未來還很慌亂的G，現在則一副大師上身似的，有模有樣的轉著神魔之塔。
「W我想選實驗室欸，能不能給個意見啊？」F跟著湊過來，手裡也拿著幾張paper。
「看你之後想發展什麼啊，如果你要推甄的話…」W丟下手中的paper，劈哩啪啦的分析著F丟出的問題。
我身在其中，卻宛若置身事外。可是，這明明也是我的人生啊……
§ CH3
「什麼？你剛剛是說『錄影』嗎？」天啊，這是什麼預告？嚇的我剛買的飲料差點被土地公搶走。
我還來不及放下手中的書包，自習班的班導就給了我一個任務：今年母親節的下個禮拜，九年級考生就要上戰場了，他們要拍個激勵他們的短片，叫我準備一分鐘左右的內容。
天啊，我連我自己的未來、我的期中考都搞不定了，居然還要我裝鎮定跟那些比我用功好幾百倍的小鬼加油？好吧，叫他們要努力、用功、放輕鬆、勇敢發揮是不困難，但是我要怎麼說啊？進到解題小教室，看到同樣面色凝重的同事，我想他們大概也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欸，你等下要跟他們說什麼啊？」看起來有點神經的U有的時候能給出一些不錯的回答。我把吸管對準塑膠膜用力插下去，但是塑膠膜並沒有發出清脆的聲音。
「拜託，是有沒有那麼緊張，妳吸管套還沒拆欸。」U有點傻眼，但只維持了一秒。「隨便講講就好了吧，反正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也不會記得。」
換我傻眼了。因為他們明年不會記得，所以我現在像個笨蛋一樣思考我等下要講什麼，都是多餘的嗎？
不，肯定不是吧！
這些小鬼可是我從去年暑假、一個一個從運動學到底是怎麼回事開始教起的，我們一起寫過那麼多張考卷、訂正過那麼多重複的試題、聊過那麼多好笑的事，他們怎麼可能明年就不記得我了？我是這麼容易被遺忘的人嗎？
…的確很有可能。高中生活多麼精采啊，遺忘討厭的事本來就相對容易啊。
剛剛還很想否定的事，一下子就變的不確定了。我覺得有點難過。
手機突然在這個時候震動，來電顯示是老媽。
「喂，我在上班，大概十點半回家。」我用氣音很小聲很快速地說。補習班規定，工作時間不可以用手機做無關解題的事，小朋友會學。
「妳真的在補習班嗎？」就算隔著電話，我還是看到了另一邊臉色凝重的老媽。
「當然是真的啊，該不會叫我現在證明吧？我等下馬上用line拍照給妳看？」我有點難以置信，我被質疑了？
「下班馬上給我回來。」老媽沒理我，一字一字地說，事情聽起來很嚴重。
「好啦。」我快速掛斷電話，心裡各種忐忑，思索著各種可能的原因。
「欸，換我了。可不可以我們兩個一起啊？」L說，大概是知道要錄影，她穿的特別整齊。
「呃，好啊。」我看著有點慌張的她，突然想起自己腦子裡也還是一片空白。「可是！我還沒想好要說什麼欸！」我猛然抓住L的外套袖子，「我跟妳去，但是妳要先說。」我露出奸詐的笑容，「讓我參考一下妳怎麼講，嘿嘿。」
「不要。我就是還沒想好要講什麼，才叫妳跟我一起去的。」L露出更奸詐的笑容，然後把我推進為了錄影空出來的教室，「我們來了，她先。」L直接跟負責錄影的老師報告。
居然連讓我思考一下下的時間都不給我！看著那台看起來很厲害的攝影機，還有讓它看起來更厲害的腳架，我深吸一口氣，站穩腳步，用閒聊的口氣假裝學生在場，開始說話。
「恩，突然叫我講人話我還真的不太會說。不過，我想首先應該要恭喜你們，終於走到這一天了。無論你們現在自己覺得自己準備得怎麼樣，先回想你們暑假剛開始的時候被我慘電的模樣，到現在寫過的考卷講義疊起來，比我的身高還高，一定多少都是有進步的，至少我在幫你們解題目的時候都有感覺。」我深吸一口氣，持續穩定的說，「你們從一剛開始，很多忘記的東西都要複習，到現在很多大觀念可以『這個…就是…那個…』的慢慢說出來，這就是進步啊。常常我幫你們解題的時候，你們可能覺得我很秋、很囂張。但是，我也要告訴你們，這些也是我從以前到現在，慢慢累積起來的實力。我們所有的輔導老師以前也都有過你們現在這樣很辛苦、很度濫、每天壓力很大、每天沒有手機電腦MP3、每天晚睡早起，每天都睡不夠過。但是，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過程。」
我突然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了。是啊，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過程啊。
不只是我，我身邊的所有同學、所有同屆的學生、所有學長姐跟學弟妹，大家一定都會碰到這個問題：我要拿什麼跟別人比？我想要怎樣的未來？我該如何做選擇？
突然想到自己很常跟學生講的一段話：如果你覺得某個題目對你來說很困難，那不就代表也會有很多人覺得很困難嗎？再換個角度想，如果你努力一點，把這個題目想出來，或試著寫寫看，結果寫對了，那不就很賺嗎？反正你本來就不會寫嘛！不會寫，空著是零分；試著寫，寫錯了也是零分，但是你多了一個寫對的機會、多了一個得到分數的機會，就各種角度來說，都很划算啊！
對啊！怎麼可能會有『只有我覺得很困難』的一件事？如果就因為我覺得難，然後放棄，那不就代表我永遠的失去『得到什麼』的機會了嗎？
所以，我在害怕什麼？
原來，『輸不起青春』只是我給自己的逃避的藉口，這得以讓我躲在我限制給自己的舒適圈裡，自以為沒有浪費的虛度著青春。如果我沒有試著去失去什麼，我怎麼可能得到？等到我把青春都虛度了，才來感嘆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東西可以跟別人比，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青春不就是這麼用的嗎？就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才要去試試看各種可能，人生沒有全拿的，的確有可能我失去了這段歲月卻什麼也沒得到，但是，我應該可以避免那樣的情形發生吧？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你們一定要經歷過，有這個回憶，你們才可以很勇敢、很大聲、很囂張的跟後輩說你們以前多度濫這段時光，也因為你們這麼努力、這麼辛苦，所以，你們現在應該要為自己感到驕傲，你們很勇敢，沒有逃避的走到了今天。每年都有母親節，但又不是每年都在考大考。下個禮拜就要上戰場了吧，加油！去搶一個漂亮的分數回來吧！你們一定可以的。」講完這落落長的一段話，我覺得自己也被自己激勵了。
回想起以前國高中只要顧著升學的日子，每天自己開心就好，為了讓討厭的考試感覺起來沒那麼討厭，我好像也都是這麼激勵自己的。怎麼我居然失去了早就會的能力，突然覺得自己好笨。
「呃，我講完了。」講完後覺得底氣好像有點虛，我看著掌鏡的老師，他的臉色好像有點石化。「欸…不要跟我說你剛剛沒錄啦！」
§ CH4
一如往常的，說好的十點下班當然只是說好聽的。但是，由於那通令人緊張的電話，今天晚退沒有討厭的感覺，反而希望回到家時，只剩我一個人是醒著的。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但我知道不是因為疲倦。
客廳的燈亮晃晃的，天氣明明不冷，我卻覺得有股冷氣隨著燈光從門縫底下，隱隱透出。
我已經猜出媽媽今天打那通電話找我的理由，但是我怎麼能在這裡怯步。
媽媽當然沒有睡。打開門就看見她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放了幾樣我不必細看也很熟悉的東西。E很喜歡過節，每逢特別節日，我一定會收到禮物和她手寫的卡片。桌上那幾樣都是E送給我、我很珍惜的禮物。
媽媽翻了我的桌子跟抽屜，但是這次我不生氣。
媽媽神色肅殺。禮物跟卡片我是分開收的，目前在桌上沒看到卡片，但我猜她大概已經讀過了一些了。
我把門關好，背著書包，手裡還抓著鑰匙，站在玄關。
「媽，我回來了。」聲音出口我更緊張了，它聽起來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勇敢。
「自己解釋，不要我一直問。」媽閉著眼睛，神色漠然。
「呃，要從哪裡開始？」
「從我該知道的地方。」
…這種問題，我要怎麼回答才好？我覺得很為難，也很尷尬。但媽媽大概也是一樣的，她也很為難、很尷尬，而且，很難接受吧。
「我交女朋友了，去年十月左右的事。我們現在很穩定，她很愛我，我也…很愛她。我覺得很幸福。」我不知道要怎麼交代事情的始末，在媽媽面前說我很愛我女朋友也讓我覺得很害羞。但如果有什麼是媽媽一定要知道的，那就是這些了。
「我跟妳說過了，別人是別人，我們家不會支持這種事。我不會接受，妳弟弟妹妹也不會支持妳，妳會很孤單。」媽媽冷眼，壓抑著的情緒相當反彈。
「嗯，我知道。我有跟她討論過這件事。」我盡量輕鬆地說。
「那她怎麼說？」媽媽靜靜地說，從她身上釋出的壓力稍微變弱，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她說，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了，她願意跟我分開。她說我應該要把家人看得比她更重要。」我以同樣的語氣回答。
大概是沒想到我或這麼說，媽媽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沒什麼變化，但明顯態度變的比較柔和了。「這樣啊，那太好了，年輕玩玩也沒什麼，妳這個年紀是該多交幾個，累積經驗比較重要。既然她的想法是這樣，那妳跟她分手吧，妳條件很好，一定會找到比她更好的、更可以保護妳的人的。」她如釋重負地說。
我想到那天我送她回家，在捷運站聊到這個話題，她眼裡的冷靜與釋懷。『沒什麼好放不下的。』那對堅強的雙眼替她這麼說。
那是她第一次說出出乎我預料的答案。我驚訝，亦感到欣慰。我當然很希望她叫我選她，然而，在我還在想要怎麼跟她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她已經很清楚怎麼選擇才能降低最多的傷害，這方面與她相比我完全不夠成熟。
「其實，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必須對妳坦白，所以我才會跟她討論這件事。她的想法很成熟，她寧願跟我分開也不希望我跟妳們吵架。我相信她也很想叫我選她，但是她知道那會很為難我，我不覺得這是不夠愛我的表現。她很努力，希望我不要受傷，她對我真的很好。有特殊的節日她會送禮物跟手繪卡片給我，平常也會跟我分享她覺得好吃的點心，我拿回來的好幾盒點心都是她送給我的。我們當初會在一起的主要原因並不是因為互相喜歡，但我們現在是了。媽，我覺得，我已經找不到能夠像她這麼愛我的人了。我不想跟她分開。」我以柔緩而且堅定的語氣輕輕訴說，宛若E就在現場。本來是希望可以營造出緩和的氣氛，但講到最後才發現那不是我能營造出來的，我說的，是赤裸的實話。
「就算她對妳再怎麼好，她跟妳一樣，也只是個女生。女生怎麼保護女生！小朋友年輕，不懂什麼是戀愛，自己擔誤了不想談戀愛就算了，不要耽誤別人。」媽媽不願退讓，但是這點我也一樣。
「媽，妳跟爸其實也不怎麼幸福。我從小就看你們吵，現在不吵了但也沒什麼交集了。難道夫妻和樂、家人之間感情好，都不算是幸福、不算是愛嗎？如果我跟她相處讓我覺得很舒服，而我又明知那不是單純的友情，這不是愛，那是什麼？為什麼幸福只能存在在一男一女之間？」我悶悶地說，「很晚了，可以明天再講嗎？我很累了。」然後在媽媽說下一句話之前就先進房間了。
這次，很難得的媽媽沒攔住我，對我繼續說教。
§ CH5
那天尷尬的對話結束後，直到今天，我跟媽媽都沒有什麼交集。說好的『明天再說。』當然沒實現。她真的在實現她說過的話：我會很孤單。我沒有抱怨，每天乖乖地起床、上學、打工、準時回家，過著像是沒有過那場對話般的生活，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很難過，但我必須這麼過，不然她就會扯到E身上去，我不能糜爛。
我努力堅持著我覺得正確的事，這個學期得到的感動驅使著我往前。如果這就是固執，那我也認了。我想當一個夠資格幫助別人的人，所以我要努力變強；我想我需要幫助時，就會有周圍的人能對我伸出援手，所以我必須事事樂觀正面、態度積極；我想要自己能堅守不變，不隨波逐流，不受他人左右，為此，我就必須堅持做對的事情。
期末考結束了，暑假來了。我陪E去指考，細細想著自己考大學時青澀的模樣。
考完指考，我就要過著兼併實習和家教的日子了。實習期間要住公司宿舍，不能常跟E見面，但應該也不至於孤單，工作時間結束之後，我會有很多時間做自己的事。在公司宿舍適應新環境、認識新朋友，說不定還會跟同學住同一間宿舍，怎麼樣都比在家裡被無視來的好。周末上家教，所以要回家，但應該也還可以忍耐。
我會很忙，會忙到沒空覺得孤單。
我偶爾會在FB發一些動態，偶爾會有一些抱怨的，但大部分都是積極樂觀的、激勵自己的、有感而發的，有的時候也會有讀書心得。但是，以前都會來按讚、會留一些打氣的話的媽媽，已經不再繼續那麼做了。
但是沒關係，如果媽媽不來按讚，我去按她的不就好了？
實習結束了，對於工廠的作息我想適應得還不錯，但我不覺得我有喜歡到可以把它當成興趣，所以，以後是不是真的要做這個我還要考慮一下。雖然如此，有來實習還是很棒，它讓我更理解了我的科系，然後我終於知道，其實我的選擇並不完全是錯的。最大的收穫就是，我又重新找到讀書的樂趣。我喜歡學會新東西並且應用的感覺，我喜歡我在侃侃而談的模樣。炫富很討人厭，但把一個無聊的原理說得有趣，總是能得到崇拜的眼光。
暑假結束了，手上的學生升上九年級，看著他們努力的樣子，我一邊想像等他們考完，發現他們其實還是不自由時、傻眼的表情，一邊偷偷竊笑。我滑著FB的頁面，大家都在盡全力過好自己的人生。我警惕自己不能輸，一邊替他們覺得高興。
『幸福就是，回過頭，你們都還在，然後，我們都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對對方說。妳還在嗎？回家吧，順便帶她回來讓我看看。』某天，媽媽的FB貼出這麼一句話。
那則貼文還附了一張照片，我的視線有點模糊，但我還是知道，那是我凌亂的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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